第43章 雾枯枝(2/2)
日暮的薄影下,她带着一身酒气,朝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所有的不满,她以为她会走,会烦,可少女只是用温柔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
等到她自愿醉去,少女背起她向房间走去。
陆珂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尚在,父亲也没走,他们会一起拉着陆珂,问她。
“阿珂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幼年的陆珂趴在母亲怀里,眼睛亮亮的。
“我想要妹妹!”如果有个妹妹,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村东头的李狗蛋想抢妹妹的吃的,她就打他!
街道上,人流已经少了不少,江初篱随手施来隐息咒,泯然众人,她步履匆匆,眸中金光乍现。
这一刻,飞鸟停滞树梢,一瞬金光闪过,继而再次高旋。
半晌后,江初篱步伐稍缓,她扶住道路一侧的栏杆,按了按眉心。
一下子借用这么多鸟儿的视线,即使她修为再高,也难免会感到不适。
只愿能找到一些宋予籍的踪迹。
江初篱轻抚着腰间的玉牌。
宋予籍还是没有回她。
忽然,她眉宇一顿,看向不远处,那是一个同样步履匆匆的女子,模样娇艳动人。
应城那位城主夫人!
不谈她曾对她做过的事,只说她曾与雾枯一族的大妖纪策做过交易,这件事便足以让江初篱跟上去。
流光汇聚指尖,形成一把冰冷的长剑。
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她都要去。
城主夫人自认悄无声息地来去,唇角笑意明显。
自从她与那妖族做了交易,离开应城,换得了修仙路,自此脱离这凡人身份,便一日比一日快活。
若再来一次,她也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只是她如今单打独斗地修炼,终究是成效不大,迟迟卡在一个地方。
正当她心烦意乱时,又有人来寻她,许诺只要办完这件事,便为她提供一本魔族秘籍,帮她修为再度一跃。
城主夫人俯下身,透过牢笼轻轻拍了拍里面人的脸颊,笑意明显。
宋予籍冷眼看向她,眸中充满厌恶。
“别瞪我了,你再瞪也出不去,这可是魔族赫赫有名的缚仙笼,纵然是元婴修士也逃不出去的。”
除了魔修,这缚仙笼没人能打开。
而如今这世上,寥寥无几的魔修基本都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魔族的走狗!”
城主夫人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宋予籍,语气甜腻:“怎么能这么说,你们宋氏不也淌了这趟浑水。”
宋予籍直勾勾盯着她:“我不是宋氏的。”
城主夫人满不在乎地点头:“嗯嗯嗯,随你的愿,你是不是宋氏都随便,只要你是宋予籍就行。”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我如今名在十灵门之中的青衍山,你当真是一点也不怕。”宋予籍眸光闪烁。
“怕?”城主夫人闻言笑出了声,“我只怕容颜枯老,寿命如露水转瞬即逝,这十灵门我还未怕过,何况他们又找不到你。”
她神色得意,宋予籍的心渐渐沉下。
“这魔族余留的法宝果然好用,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人带出来,放在从前,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城主夫人脸上浮出回忆的神色。
而在宋予籍看来,这简直恶心透了。
宋予籍闭上眼,不愿在多看城主夫人一眼,城主夫人从回忆中抽出,见她如此,冷言道:“与其巴望着你根本不会来的宗门,倒不如求求我,说不定,我一心软就放了你。”
放当然是不可能放的,好不容易抓来的人,她是要拿去换失传的魔族秘籍。
宋予籍睁开眼,眸中寒冷,却又微光浮现:“不必了。”
城主夫人刚想皱眉,斥责宋予籍不识好歹,却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犹如芒刺在背,她急忙向一侧转身,狼狈不堪地躲过那道凌冽的剑意。
灰尘弥漫,她身躯颤抖,望着眼前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土地。
宋予籍嗤笑出声。
那本是用来限制她行动的缚仙笼,竟成了保护她免于受伤的最好屏障。
城主夫人攥紧拳头,缓缓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来者是客,不露个面可不符合正道的规矩啊,若阁下是青衍山的,难道不更该出来见上一面,我们或者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嘛。”
话虽如此,可她已然在悄悄动用法术。
江初篱擡眸,天色悄然暗下,脑海传来着飞鸟惊慌的情绪。
她提剑拨开枝叶,撤下隐息咒,脚尖轻点,枯落的树叶被剑光消斩,身形在风中模糊,眸子却一如既往地清亮而坚定。
无数的怨羽俯下天际,将她团团包裹,城主夫人脸上的喜悦还未停留片刻,便见那被包裹的中心,一剑清光后,青色的衣衫重现。
“这剑法,还有这剑……”
她眼睛赤红,几近是怒吼:“江初篱!”
江初篱清眸望向她,咫尺之间,城主夫人本胜券在握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想要逃离,强忍着想要逃离的情绪,城主夫人召来了更多怨羽。
怨羽越来越多,江初篱却叹了口气,看向城主夫人的眼中平静如水,却莫名让她感到悲切。
“江初篱!”城主夫人直起身子,眼睛红的滴血,“你为何又来坏我好事!”
上一次就是她!让她差点就放弃了与那妖族的交易!
若她当时放弃了,那又怎能体会到如今快意自在的日子!
她死了就好了!她死了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一但浮出,但难以抑制,城主夫人甚至感到了无限的激动,她热切地注视着那个方向,狂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终于要死了!你终于要死了!”
却在下一秒,把话哽咽在了喉咙里。
坠落的怨羽化作一道道雾气消散,江初篱背对着光,暮色微寒,长剑直指着城主夫人,声音平静地不可思议。
“怎么才能把她放出来?”
城主夫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以往她用怨羽杀人,明明,明明,从来没有失手啊。
她脑海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才能把她放出来?”
江初篱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城主夫人轻笑,声音再次变得甜腻起来:“魔修的供奉,需要身体的一部分,阿篱姐姐,你不会要杀我吧?”
像江初篱这种有愚蠢的善心的人,大多爱心慈手软,只要她……
“好,麻烦了。”江初篱凑近,忽的拔下城主夫人的一根头发。
“啊!”城主夫人瞪着眼,冷笑,“你不会以为一根头发就……”
“你怎么来这了?不让那几个师兄师姐来,你来做什么!”宋予籍斥责着她,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担心。
江初篱朝她轻笑,一只手握住宋予籍,将她拉出牢笼。
“现在,该说其他事了。”
城主夫人咬紧牙齿,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她大喊着:“江初篱!我也与你认识,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我认识的是那个敢举起火把,面对自己恐惧的小姑娘,是那个在绝望中也要护住身边人的小姑娘,没有我放不放过你一说。”
她顿了顿,眸子温柔:“是你不愿放过自己。”
城主夫人瘫坐在地,脑中两股声音交织,她拼命摇着头,妄图将那动摇她的声音摇出去。
江初篱指尖微动,掐起法诀。
霎时,城主夫人昏睡过去。
宋予籍淡淡收回视线:“先回去吗?”
她没有去问江初篱为何剑法那样出众,为何修为那样高深还要到青衍山,又为何如今要来救她。
她只是觉着。
坦然的信任该是相互的。
“嗯。”江初篱笑道。
柳屏刚服下一碗药,便无奈叹息道:“师姐,先歇歇吧。”
来回踱步的李兆诗不好意思地笑笑:“吵到你了吗,师弟?”
柳屏摇摇头。
他自然知道李兆诗为何事烦躁,宗门要她们带弟子去十灵会,如今走了半程,灵舟坏了,弟子失踪了,作为带队弟子的李兆诗着急也是难免的。
“李师姐,我回来了。”
李兆诗兀地转头,脸上浮出喜悦的神色,她着急地走上前,“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和我们联系?”
“师姐,她才刚回来,不要太急,让她去歇会儿,当务之急,是要先禀告宗门。”柳屏开口道。
果然,还是需要她来啊。
李兆诗连忙点头:“对对对,你先回去歇着,我先去禀告宗门你无事的消息,过些时候我再去找你!”
说完,李兆诗便脚步匆匆离去,只留下柳屏和宋予籍,院里一片寂静。
柳屏随手拾起一颗蜜饯,淡淡的甜意冲淡了苦涩的药味。
这幅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吃过的所有医修开的药剂中,最苦的一幅,哭到让他怀疑,是不是时修尘故意为之。
可人家身为应渡谷谷主,又怎么可能故意针对他,柳屏也只能默默告诉自己。
良药苦口利于病。
感受着舌尖逐渐泛起的甜意,柳屏擡头:“回去吧。”
入夜风萧瑟,江初篱坐在窗前,那支雾枯枝萦绕的气息在她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该睡了。”宋予籍出声提醒。
因为怕夜里还有人乘机带走宋予籍,两人索性住到了一起。
好在宋予籍房间本就有两张床。
江初篱吹了灯,却久久不得睡意,忽然另一头宋予籍出声。
“你将她安排好了?”
“嗯。”江初篱轻声回应。
雾枯一族本就归属妖族,沾染上妖族,这件事就不是她能轻易决断的了。
她当然可以一剑杀了城主夫人,可那样只能解一时心头之恨。
“我不能杀她。”
“我知道。”听着江初篱语气中明显的担忧,宋予籍不由得一笑,“我不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
“说起来,锦灯会快来了。”宋予籍忽然来了这样一句,“这几天,曲氏邀请的人都该到了。”
她想见的,不想见的,也该来了。
隔天一早,李兆诗便将宋予籍带出去问话,江初篱则留在房内,再一次翻起那本有关魔族的书。
“咚咚咚——”
“江师妹,有人要见你。”
柳屏轻叩响房门,江初篱顺手将书放进了储物袋,推开门,明晃晃的阳光扑面而来,让人眼睛不由得眩晕。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却发现有人用手挡下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那人用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笑道。
“阿篱,我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