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雪 八(2/2)
孟湘湘继续感慨道:“我以后也要为他人献舞,跳得就是《破阵曲》,对这个音调最熟了。郑校尉。”
她突然眯起眼盯着他,郑子潇不自觉直起腰,像是要接受她的审问。
孟湘湘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跳舞很难看,很滑稽?”
“不会,湘湘甩甩袖子都好看。”
熟悉的话传入耳,孟湘湘哽住,顿了顿才道,“当时宴席上,怡王爷问你,你说‘挺好的’。可能你们这边不讲究这些人情世故,在我的世界,‘挺好的’不是什么好评价。”
郑子潇干巴巴开始辩解,“当时怡王出口问,更像是在提醒所有人延成侯府与世子殿下之间的联系,我不能多言,并非真的辱没你。对不起,湘湘,你不要生气。”
孟湘湘不禁笑起来,“我明白,我逗你玩的。不过你也不至于头都不擡,一眼也不看吧。就算是宾客,也要给舞者一些礼的。”
“我以为你不想被看,是我唐突……”
孟湘湘哑然,她的确不想被看。
那时候她骗每一个人,甚至骗自己,献舞是心甘情愿,实际上她根本不愿意,也并不想当众做这谄媚姿态。这不是联欢会表演节目,是真的以自身博人一笑,从而换取家族利益。
她觉得她在物化自己,时代吃人啊,她原来也会有物化自己的那一天。
反观宾客,对她献舞讥讽有之,调侃有之,只安静看个热闹亦有之,只有郑子潇在意她到底想不想被看。别人的注视何尝不是一种物化,郑子潇总能给她最体面的尊重。
孟湘湘深吸一口气,在郑子潇温柔的目光里起身,走到不远处,背靠滔滔江水。
“郑校尉,我现在愿意跳舞给你看,你想看吗?”
郑子潇怔了下,“好。”
孟湘湘道:“邻着湘水刚好应景,就跳《破阵曲》吧,还得劳烦校尉大人吹笛奏乐。”
她心里有点激动,弯下腰脱掉鞋袜,像是脱掉满身的枷锁。光脚站在地面上,能感觉到石砾刺得脚掌微微发痛。当着男子的面露出裸足是不成体统的,但孟湘湘却觉得,光着双脚,才算贴着这片土地,才算是赤诚。
她要赤足起舞,并不全然为了情,单为郑子潇给她的尊重。
月光下江畔格外皎洁。
笛声起,反复练过无数次的舞蹈已经变成肌肉记忆,风从身体不同侧猎猎而过,孟湘湘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由,如诗文所言,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郑子潇不知道,孟湘湘跳此舞还有另一个原因。
孟湘湘习舞时候,舞娘子同她讲了一个赫南将军的故事。
赫南将军在湘水畔战前,有一心爱的女子。女子爱山野烂漫的平庸生活,赫南将军爱她在山野中的率真,然恩主在上,他不能有负,女子也不愿放弃自己平静的生活,两个人在湘水前一别两宽,再不相见。湘水一战,战火烧遍山野,赫南将军虽大破敌军,也没能从火海里救回那个美好的姑娘。赫南将军痛不欲生,折佩枪,以送爱人。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存疑,就算是侯府的藏书里也没有任何记载,孟湘湘以前也没信过,只道是民间对传奇人物的杜撰。
此情此景,她想起这个故事,想起湘水前的诀别,战火下的生死相隔。家国与情爱难全,发生在故事里,也发生在每一个平凡之人的身上。
好像也映照在她与郑子潇身上。
整顿好后,继续赶路,孟湘湘感觉郑子潇身体摇摇欲坠,时不时他还要强撑精神,好让孟湘湘安心。
天微微明,孟湘湘双腿几欲走断,终于听到遥远的呼唤声。
几个王军的将士零零散散出现在树林里,把他们救了下来。到此时,孟湘湘才算不需要提心吊胆,垮着身子上马,被带回了大凉乡。
她浑浑噩噩睡了阵子,再睁开眼已经躺在雅致的房间里。
阿沉正弓腰在一边洗帕子。
阿沉转头,看她苏醒,脸上仍是担忧的模样,“小姐可算醒了,身上哪里不舒服吗?大夫都在外面候着,小姐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孟湘湘脱口而出,“郑校尉呢?”
阿沉愣了下,嗔怪唤她一声。
孟湘湘才道:“他救了我,我还不能关怀下吗?”
“郑校尉那边有大夫看,说是发了热病,但不重,兴许不要紧吧。”
孟湘湘还想说什么,看阿沉神色,最后咽了下去。
阿沉拿帕子帮她擦擦脸,洗净后才道:“小侯爷听说此事,连夜赶来,还没见上小姐您呢。”
孟湘湘问,“阿渝?他人呢?”
“在屋前等小姐醒,一直坐着呢。”
“唤他进来吧。”
孟湘湘整理一番衣衫,倚着床坐起身。
孟渝见到孟湘湘,眼眶忽地红了,行了个礼才坐到她身边,“长姐,你真要吓死我。”
孟湘湘知道这孩子玻璃心,特别易碎,先给他擦擦眼泪,才道:“我没事,就是被追到林子里,迷路了。”
“长姐你不知道,我一来听说明婆子死了,连尸身都不全,我还以为你……长姐你若是出事,你让我怎么活?”
“别活啊死啊的,有没有我你都要好好活,我又不能赖你一辈子。”
孟渝自己擡袖把眼睛揉干,才道:“是孟渝口不择言了,长姐莫怪。”
孟湘湘继续问,“府里还好吧,夫人知道这事了吗?”
“传信回去了,但母亲没多说什么,我想她也是吓到。”
孟湘湘沉吟片刻,攒眉道:“阿渝,你知道中秋圣上秋巡延北吗?”
孟渝乖顺道:“知道,府里接到消息立刻操办了,典仪都由母亲操办,其余的孟渝也会办好,待整理完毕后给长姐过目。”
“我不是说这个。”
孟湘湘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圣上要在中秋于登仙台封世子殿下为穆王,阿渝,你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