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山河 七(2/2)
铁锈混杂着古怪咸湿的气息萦绕在身畔,她不怕黑,现在却也开始害怕,这样的黑暗已经和失明无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送饭来,孟湘湘顺着送饭小吏的提灯光爬到边上,摸索着拿起馒头。灯光所照之处,竟露出大片血污。
孟湘湘吓了一跳,往后蹭几步,衣裙跟着沾上腥湿。但她不敢再看,抓着馒头恶狠狠啃下去,恨不得将自己噎死。
小吏探灯一照,见她是个小姑娘,便道:“吃吧,能吃的日子不多了。”
“什么意思?”
“关到这里的,一般没有好下场。”
这时,孟湘湘想起满门抄斩的佟家,那鲜血淋漓的断头台,犹在眼前,历历在目。
不知被关了多久,小吏只来送过三次吃食,但孟湘湘已经饿到头晕眼花。起初她还大口啃馒头,到后来一个馒头掰成十多块,饿了勉强吃一点。再到后来没水喝,她只能趴在墙边,张着嘴等小窗边滴落的水。
黑暗中时间是没有概念的,只有脑子在胡思乱想。
她开始细数水滴声,从一开始,数到几千,再重新数一遍。
“五千三百六十七,五千三百六十八……”
水滴声逐渐弱下去,孟湘湘累得没力气数下去,倚在墙壁上。
这段时间时不时有人进屋拿人,因为昏暗孟湘湘看不清到底被带走的是谁,但他们受刑的惨叫声穿过铜墙铁壁,敲打在孟湘湘心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叫声逐渐弱下,小吏提灯押人走过,路过孟湘湘的牢房,借微弱之光,孟湘湘见到了扶明,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甚至皮肉外翻。
她没见过如此可怕的伤,一个没忍住捂住嘴呕起来。恰在此时,又有小吏走到她的牢前,掏钥匙开锁。
许是因她是女子,对她倒没那么凶恶,只将她一路带到个阴暗小屋里。
周遭血迹斑驳,摆满各式刑具,形状古怪到想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随后一名锦衣男子合衣走入,小吏忙将孟湘湘绑好,整个身子悬在男子面前。
“本官是兰台侍御史,特审穆王谋反一案,望你不要有丝毫虚瞒,也好免去皮肉之苦。”
他还算有涵养,丢下这句话后,接着幽暗烛光开始翻案前卷宗。
“你便是延成侯孟宏汝的长女?”
孟湘湘只觉得头脑轰鸣。
谋反?
见她不说话,侍御史挥手,便有小吏走上前提起水桶泼了她一身。
衣衫受潮,潮湿又羞耻地贴着女子稚嫩的身体。
侍御史摇头道:“你是忠烈之后,又是个小丫头,本官也不想为难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可以免遭皮肉之苦。”
孟湘湘被这脏水浇得透心凉,五脏六腑被恐惧添满,古装剧里那些血肉横飞的场景不断在眼前上演。她想往后躲,奈何身子被绑死,根本动不了。
侍御史又问一遍,“你是延成侯孟宏汝长女?”
孟湘湘只能哆嗦着回答,“我是。”
“穆王薨逝之时你在何处?”
“在我的院子里。”
“王府走水是否与火器相关?”
孟湘湘愣住,过往桩桩连成丝线,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绑在此处。
她忙道:“穆王爷是遭人杀害的,没有谋反,王府走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再问你,你可见过穆王与其他官员私自集会?”
孟湘湘呼吸逐渐急促。
潮湿之下她反而找回了思绪。
无论杀害穆王的凶手到底是何人,火器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倘若此刻她承认见过穆王与其他人共谋,无异于将延成侯等人送上断头台,亦是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她知道的太多,不能说,只能扛。
孟湘湘垂眼,不敢再看侍御史,“没见过。”
“你可见过穆王与你父亲密谋?”
“没见过。”
“你仔细想想。”
孟湘湘便坚定道:“从未见过,他们就算交游,也是好友相交饮酒作诗,我父亲并无官职,只玩乐,不谈论其他。”
“你怎么这么肯定?”
姚儋说着走入屋内,审视着孟湘湘。
孟湘湘舔舔干裂的唇,嗓子又干又渴黏在一起,到最后无力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谋反是怎么回事,但我从未见过我父亲与王爷有不忠之行,还望大人们明察,还孟家一个清白。”
姚儋不再看她,背过身去吩咐道:“先审王府的人,这女人嘴硬,慢慢磨。”
侍御史忙问,“大人,要对她用刑吗?”
姚儋背起手笑道:“不着急,狱里风景好,先关几日,熬一熬她自己就招了。”
他提起灯,又要命人将孟湘湘丢回那片黑暗中,孟湘湘一下子慌了,挣扎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知道,我无罪,我父无罪,你再怎么审我也说不出来。”
姚儋走到她面前,伸手捏着她的下颌骨,看她几日下来被饿得面色泛黄,丝毫没有平日娇生惯养的细嫩模样。
他突然觉得出了口恶气,手劲也逐渐加重,对孟湘湘道:“穆王党谋反板上钉钉,审你也不过走个过场。不仅是你,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姊妹,哦,还有那个刺客,都要被审。你最好听话些,念及你是个女人,本官不对你用刑。”
光线骤然消失,周遭又恢复到黑暗,隔壁审讯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眼泪一下子充盈,孟湘湘咬破了唇,被姚儋一把甩开,如扔破布娃娃般丢进牢房。她扒着牢门看到姚儋不近人情的面孔,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落入他的手掌里了。
这是兰台,是姚儋的天下,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将她捏死,也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