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戒 三(2/2)
只是哀景能遮蔽,声音却无法隔绝,哭声像是爬虫蚀骨,钻入孟湘湘的内心,让她神色动摇,浑身僵直。
他轻声说:“别怕。”
“我不怕。”
郑子潇看向远方,忽然也觉察出凌阳乡的古怪之处。
马车经过的远方,在茅屋错落间,竟然躺着长排的茅草铺盖,均是和方才的死尸一个模样,单露出一双毫无生气的灰白裸足。
死气弥散,诡谲至极。
因贪腐案,郑子潇近日一直在与兰台周旋,未听闻凌阳乡有疫,太医署的上奏亦是一切如常。
他先将马车帘子遮严实,确保孟湘湘看不到了,才将周围的情况看个仔细。
哀声遍野,死气沉沉。
行过一会,车外马蹄声不减,孟湘湘安抚好心绪,试探唤了声,“郑子潇?”
“我在。”
“你怎么又开始喊我小姐了?”
“我……”
车外的人声音渐小,孟湘湘捂嘴笑起来,手指经过脸颊发现,自己也滚烫。
她不去扯帘子,猜测着车外人的神情,“你再叫我一次,行不行?”
“好。”
他对自己总是很顺从。
等了半天没动静,孟湘湘皱起眉,一把扯开车帘,责怪地瞧着他,“怎么说话不算话。”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钗子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小姑娘明艳如花,换了个眉毛模样也是温婉好看。
郑子潇呼吸都跟着停滞,到最后十分郑重地轻唤一声,“湘湘。”
孟湘湘也没想到这一声如此认真,绯红顺着脖颈爬上,她吞吞吐吐地关上车帘,“我……我也在。”
车帘又将二人隔绝开。
偶有细风拂过,伴着农田特有的清爽气,可以从缝隙中看到马镫上云纹暗底的长靴。
她又忍不住拨开帘子的一角偷看,越看越觉得郑子潇端正。这样的端正已经剥离他漂亮的外表,刻进骨血里,使人放眼一望便觉得他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直到围场上,世家子弟尽显英姿,骑射比试,风采尽显,孟湘湘也还在人影绰绰中找他笔直而又疏离的身影。
春胜园作为皇家御用猎场,树木葱茏,枝叶繁茂间,有一片宽阔的靶场,尽头立着整排的红心箭靶。
此时此刻,姚仇正手持银色长弓,会挽雕弓如满月,一箭射中靶心。
少年英雄,意气风发,身后传来世家小姐的欢呼尖叫声,以及他那些跟班的溢美之词。
姚仇十分受用,转过身朝姑娘们挥挥手,又收获一堆充满香粉味的小帕子。
他捏着弓,正要再射一箭,恰好看到了人群中的孟湘湘。
她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射没射中。
习惯于成为姑娘们眼中焦点的姚小将军,涌上一股分外幼稚的胜负欲,冲着孟湘湘吼起来,“孟小姐,听说赫南将军擅骑射,你应该也很擅长,要不要来试试?”
孟湘湘正坐在树荫下春心萌动地发呆,忽然被点名,一脑门子官司,瞪着姚仇。
姚仇没悟出她的意思,微微侧头等她回话。
半晌,对方什么也没说,送给他一个白眼。
姚仇嘴角抽了抽,觉得有些无趣,再次拉弓的时候,整个人兴致都被那白眼败光。
但姚小将军幼稚得彻底,总能给自己找到好玩的。
他旁边就站了个好玩的。
姚仇伸头过去,看着拉弓都困难的世子,嬉皮笑脸道:“世子爷,拉不开就算了,别强求自己。”
世子脸都已经憋红,奈何平时读书习武皆不用功,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分不出力回怼姚仇。
他胳膊抖得厉害,郑子潇站在一旁伸出手微微扶住,道:“目视前方,手端平,不要用蛮力。”
姚仇插话道:“刺客是这样的,都是巧劲,世子小心被教成飞檐走壁的坏人。”
“你有完没完?”
世子一摔弓,瞪着他骂道:“前几年秋猎投镖,你都没赢过子潇,现在又在这里找晦气。”
“我姚仇输得起,赢不了他我还赢不了你吗?”
两个人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坐在远处的孟湘湘无奈捏了捏眉心,准备看好戏。身边不知道哪个官员家的小姐十分热心肠,还给她抓了把瓜子,磕着瓜子看人吵架,好不自在。
自在久了,便有人来招惹她。
一抹熟悉的身影晃过,乌黑碍眼,像是清空白日飞过的乌鸦。
圆净笑眯眯地挡在孟湘湘面前,手上结了个吉祥印道:“听说小姐前些时日寻在下,怎么不去王府?”
孟湘湘脸上抽搐,“不急不急,今天不找你,改天吧。”
“择日不如撞日,在下想提醒小姐,我们约的事情,别忘了。”
“忘不了。”
孟湘湘怕远处射箭的人生疑,装模作样学着圆净做了个吉祥印。
谁知圆净突然抓住她悬在半空中的手,语调诡异地说:“今日小姐面色红润,像有喜事,我给您算一卦。”
“没听说你们福川法门管算卦啊。”
孟湘湘吓了一跳,慌乱间想收回手,没想到圆净老妖怪力气大得出奇,攥着她纤细的手腕像是要将骨头捏碎。
干燥粗糙的手上,凸起的血管像是老树盘踞的树根,抓着孟湘湘手腕的同时迅速滑过她的掌心,偷偷留下个方正的东西。
孟湘湘蹙眉,手指迅速收拢间,圆净已然退后一步,两手结了个吉祥印,“算出来了,小姐最近要注意身体健康,其余事情万事顺意。”
“谢谢您。”
在孟湘湘错愕的注视下,圆净神态自如地离去。
手心里的东西宛若烫手山芋,孟湘湘微微颔首起身,告别身边同坐的几位世家小姐,找了个僻静处,打开手心。
一张字条和一个小纸包。
纸包外有些熟悉的白色粉末,像极了正法寺慧通住持佛珠外沾染的,孟湘湘身形一滞。
她飞快打开泛黄的纸条,龙飞凤舞一行大字:倒进穆王杯中,小姐即可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