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2)
此时已然接近亥时,绝不是一位大家闺秀出门的时辰。
傅思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纪蓉亦是吃了一惊,她看到傅思年脸上未消的指印,不答反问,“你的脸,怎么?”
傅思年摸摸脸,她自然不能说是被张妈妈打的,只能推到自己身上。
纪蓉嗔道:“就算再生气,哪有自己打自己的道理,往后切莫再这样了。瞧你,打得脸都出血了,就不怕自己破相啊。”
“就一点子轻伤,过两天就好了。”傅思年赶忙转移话题,“不说我了,说说你,那么晚了怎么还出门啊。唐老夫人知道吗?”
纪蓉道:“我外祖母哪里知道,是我拿银子贿赂角门的余婆子,她儿子是府里赶车的,这不,她儿子儿媳送我过来的,我一会儿还要赶回去,不然被外祖母知道了,我往后休想再出来了。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听我外祖母说,你因得罪了萧府,导致墨心斋被封了?”
傅思年无语:“怎么越传越离谱了,也就是萧御三番五次地派人到铺子里搜检,生意做不下去了,索性关门停业几天。”
纪蓉目露忧色:“那可怎么办啊?怎么偏偏得罪了萧家,萧家可不好惹啊。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时候的大家闺秀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外出,也是婆子丫鬟一大推跟前跟后。这种规矩,已经内化到每个大家闺秀的内心了。通常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很可怕的,身陷于其中的女子根本不会察觉出这对于自己是种困缚,反而误以为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并洋洋得意于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傅思年没想到纪蓉会为自己打破这个框框,夜深上门,她很是感动,一颗因为张妈妈一巴掌打得刚硬的心又重新软得一踏糊涂。
傅思年刚想把前因后果跟纪蓉讲清,转念又一想,此事毕竟设及唐老夫人,而唐老夫人是纪蓉的外祖母,说出来岂不是让纪蓉左右为难。
只得把将要出口的话吞了回来,轻描淡写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跟萧家就是误会,等我寻个机会找那萧御澄清了误会,眼前的一切困局就都解开了。”
她这话倒也不是安慰纪蓉的说辞,她真是这么想的,她已经想好了怎么“说服”萧御放过她了。既然一切因她而起,就该由她来出面解决。
但纪蓉显然不信,不过她很有分寸,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握住傅思年的手道:“思年,我外祖母赶你出女学的事,你别担心。我会找个机会劝说她回心转意的。”
“千万别。”傅思年忙道,“阿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我课业平平,能在忠勇侯府上两年女学已经是我的造化了。况且有心向学,也不必拘泥于学堂,世间处处都是学问。”
纪蓉劝不动她,只得叹气:“想到往后你不在学堂里,我就觉得没甚趣味。”
傅思年拿些别的话宽慰她,两人约定以后要常通信。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余婆子的媳妇在屋外连连催促:“纪姑娘,该回府了。”傅思年不放心,亲自送纪蓉回了忠勇侯府才折返。
是晚怕自己心事太重睡不着,点了支安神香,为明天和萧御面见谈判而养精蓄锐。
翌日萧御刚从大理寺下衙,就看到一身青衣男装的傅思年等在外头。
傅思年屈膝施了一礼:“萧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御眼风都不瞥她一下,径直上了马车。傅思年只能厚着脸皮跟了上去,捡了个萧御对面的位置坐下,解人,你瞧,我已然知道错了,还打了自己一耳光,险些打破相了。你能不能看在我认错态度如此诚恳的份上,不要再找我的麻烦了?”
萧御一上马车,就寻了本书在看,闻言略掀起眼皮,目光在她左边脸颊上一绕,唇角微微一扯,似是在讥诮:“傅姑娘还未告知我五弟妹的藏身之地,这个道歉算不得有诚意。”
傅思年迟疑了一下:“那你找到她之后,打算如何处置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萧御的声音冷冰冰的。
傅思年不认同:“那是正当防卫!我知道,萧五郎是你弟弟,你难免偏心他,将过错全都推给一妇人。可你不是大理寺少卿吗?秉公办案,不得徇私,这是你的职责。你细想一下,万一将来有一天,你落入一个人手里,那人不把你当人看,一不高兴就拿你当个物件般虐打,有时候兴起,还拿烧红的烙铁往你身上烫,你心里就没恨意?你生出反抗之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萧御的视线重新落回书本上,“那你可知,按照我朝律令,不管是妻杀夫,还是奴杀主,皆是十恶之罪,要被凌迟处死的?”
这人还真是顽固啊!在这个瞬间,傅思年忽然就想起了纪蓉,她之所以跟纪蓉成为手帕交,说不得是因为纪蓉敢于离经叛道,不受这个时代对女子闺训的束缚。但此时此刻,她又有点沮丧,萧御这个老顽固的思想就像埋进地里千年不见天日的老古董,任凭她说破了嘴皮子,恐怕他都坚持他的那套观念吧。
偏偏傅思年还不能说他错。这两天她抽空研究过当朝的律法。律法中如果丈夫把妻子打伤了,罪减二等;而如果是妻子把丈夫打伤了,罪加三等。而一旦妻杀夫,诚如萧御所言,不管因由,最后的结果都是凌迟处死。
这简直是没有道理可讲。
傅思年忍了忍,还是不服气:“你家五弟一直在虐打她,你们都不管管。现在出事了,又跑出来装正义之士。她被虐打的时候,没人救她,她可不得自救吗?我朝的律法,忒不讲道理了!”
萧御眼皮都不曾擡一下:“我朝律令:诸知情藏匿罪人,若过致资给,谓事发被追及亡叛之类。令得隐避者,各减罪人罪一等。”
要不是在唐家的女学念过两年书,傅思年还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那话里的意思是说,若有窝藏犯人提供藏匿处所及饮食,比照罪犯的处罚结果减罪一等。这是在威胁她么?
傅思年顿时就笑了:“萧大人,既如此,你真应该把我抓起来,我们到公堂上好好理论理论这事。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萧府的所作所为。”
萧御目光终于从那书上移开,刀一般落在她身上:“你以为我不敢?”
大概是他目光中的寒芒过重,傅思年心头猛地一跳,无端端地竟觉得车厢内温度遽降,双臂莫名地起了一堆的鸡皮疙瘩。
傅思年知道自己此时决不能露出怯态,她强作镇定,“你当然敢,你不是说过,就算理论到圣上面前,你也占理么?”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可是,这并没有必要不是吗?你们兰陵萧家为世家第一,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若是出了这么个事,对你们萧家的声誉也会有影响吧?贵府一直密不发丧,找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是为什么呢?怕政敌借着此事落井下石吗?”
这才是威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