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三）（1/2）
现实世界（三）
17年前。
“你是新来的？你也没人要啊？”五岁的明茗顶着一头杂乱的小辫儿，昂着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矜贵的小哥哥。
九岁的顾擎：“......”
“你才没人要。”
“来这的都是没人要的孩子。”明茗信誓旦旦。
“我不是没人要。”
“只有没人要的孩子才会到这里。”明茗言辞肯定。
“......我有人要。”
明茗上下打量一番，得出结论：“你又没缺胳膊少腿，居然还会被抛弃，看来是脑子不好。”
顾擎：“......”
妈的想打架。
他甚至忘了同态复仇地反问一句：“你也没缺胳膊少腿，是不是因为脑子不好才被抛弃的？”
按照小顾擎的性格，没问出这句话绝不是他素质高，纯粹是被气忘了。
两人没营养的对话进行了几个回合，终于被院长打断。
“好了，明茗儿，别出洋相了，带顾擎哥哥去转转，熟悉熟悉这里。”
往后的数月中，午夜梦回，不知道明院长是否会无比后悔此刻的决定。
他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让他们俩在一起玩。
谁能想到两个见面时剑拔弩张的小萝卜头，出去转悠了一下午，就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了。
小顾擎甚至还想跟明茗儿一起睡。
可他是个九岁的大男孩了，明茗才五岁，她的小床容不下顾擎一丝一毫。
半夜顾擎偷偷爬上她的床的时候，明茗差点被挤下去。
她朦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一人独享小床上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这庞然大物把她挤得只有一条边边能睡，顿时委屈得不要不要的。
“嗷”一嗓子就哭起来了。
大半夜的哭声总是很有感染力，尤其是在福利院这种地方。
一娃哭，数娃醒，群娃齐哭。
这阵仗把小顾擎吓得不轻。
原本他只是想捂住明茗的嘴，后来只是想把她哄好，但当一屋子的娃都哭起来之后，他手足无措了。
保育员和院长听到声音后赶来，把他这个罪魁祸首拎了出去，关了小黑屋。
顾擎很失落。
这种失落在第二天明茗没事儿人一样来小黑屋外找他玩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的小伙伴白天和夜里不是一个人。
夜里被夺舍了！
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看着明茗的眼神充满悲悯。
怜爱了捏。
明茗小声问他：“想不想出来？”
顾擎点点头。
于是他就在明茗的指挥下越了狱。
“你怎么这么熟练？”
“我是常客。”
顾擎想：经常被关小黑屋的孩子肯定很不受待见，看来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能接受你的人了。
识相点，以后跟我混。
等家里事平定下来，我带你回家。
他问：“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昨晚？昨晚什么事？”明茗一脑门雾水。
顾擎不高兴了，“你再想想。”
明茗苦思冥想。
“啊，我想起来了！”她一拍掌心，“昨晚我梦见了大怪兽，他居然想要霸占我的领土，太过分了，梦里都给我气哭了。”
明茗一脸委屈，心有戚戚焉，“还是院长好，看我哭了，哄了我好久，一直把我哄睡着。”
顾擎的脸色愈发难看。
明茗兀自不觉，“院长真是个大好人。”
顾擎恨得直咬牙，经常关你小黑屋的，你还当他是好人？我对你这么好，我都准备带你回家了，你把我当怪兽？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
明茗没有意识到顾擎的心路历程，她正心花怒放地要拉着顾擎去她的秘密基地。
“别人都不愿意跟我玩，我每次一去院长就要揍我，小顾哥哥，你愿意陪我去吗？”
顾擎冷眼看她，“陪你去能有什么好处吗？”
明茗转了转眼珠子，“嗯......”
“如果你陪我去的话，我就跟你世界第一好。”明茗笑眯眯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顾擎耳朵动了动，“当真？”
“真哒！”
“走吧，带路。”
但他没想到，明茗带他去的是野坟地。
“......”顾擎难以置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基地？”
他没等到回答，明茗已经撒欢儿似的跑了过去，熟练地捡起一根比她胳膊还长的骨头。
顾擎：“......”
他颤抖着说：“放下，我没开玩笑。”
“为什么呀，你也不喜欢我的秘密基地吗？”
我喜欢个鬼啊！
顾擎艰难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你还......”顾擎话说一半，觉得不太靠谱，“等等，你知道，那你说这是什么？”
明茗骄傲地回答：“这是肯德基怪兽的骨头！”
“......”顾擎：“你再说一遍是什么？？”
“肯德基怪兽的骨头！”明茗用相同的音量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吧，城里有个叫肯德基的怪兽，它有六只翅膀三条腿，可恐怖了，但是有个叫麦当劳的英雄会像奥特曼一样大道怪兽，这就是他打倒的怪兽经过时间的沉淀留下的骨头。”
顾擎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他木然道：“是啊，这个麦当劳还被人们亲切地称颂为‘麦门’，对吧？”
明茗惊喜道：“你也知道呀！”
顾擎：我知道......我知道个鬼啊！
“是这样的，我上过学，你听我说......”顾擎想给这个小崽子提供一点生活常识，但还没等他步入正题，明茗就跑到坟堆里打滚去了。
顾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你给我回来！”
明茗打完滚跑回来，热情地邀请顾擎陪她一起打滚，“你知道吗，这样打完滚之后，晚上就是最靓的崽，会发光的！”
顾擎又目眦尽裂地阻止她靠近自己，“别过来！够了！离我远地！”
什么最靓的崽，人体鬼火是吧。
他试图恐吓明茗：“这是鬼火，是这些......肯德基怪兽的灵魂，你跟它们走近了，它们就会缠上你，将灵魂附着在你身上。”
等等，你怎么兴奋起来了？
他忧愁地扶住额头，拎着明茗的后衣领把她拽回去，交给保育员婶婶。
明茗还在嚎叫：“我不洗澡！我就不洗澡！这是我的灵魂！不许夺走我的灵魂！我要发光——发光——光！”
顾擎默默地想：怪不得没人跟她玩。
这事之后，明茗记恨上了顾擎，认为他背叛了革命背叛了组织，再也不要跟他世界第一好了。
顾擎自知理亏，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理亏的，但还是试图讨好明茗。
比如，跟她一起爬高上低，下河摸鱼，一起捉弄其他健康但没人要的小朋友。
一时间，福利院最难管的孩子从一个上升为两个，院长头都大了。
不过陪着明茗疯闹也是需要一定魄力的，比如爱干净的顾大少爷是如何忍受一身尘土，以及陪明茗扒草丛的时候以为看到了蜗牛，上手一碰发现是一条蜷缩的毛毛虫......
顾擎刹那间寒毛直立！
明茗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嫌弃，甚至不许他靠近。
都是为了谁啊，小没良心的。
明茗成天上蹿下跳，早上保育员扎好的小辫没多会儿就散乱了，看起来像个疯妮子。
顾擎亲切地称那是“萝卜缨子”。
“过来。”
“干嘛？”
“给你捋捋萝卜缨子。”
顾大少爷亲自给明茗扎小辫，然而治收到一句——“你拽疼我了！”
从此之后，明茗拥有了两束结实的冲天辫，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顾擎都要过来给明茗扎小辫，并且不管上树下河，哪怕浑身湿透满脸脏污，这两根小辫都始终坚挺着。
相当耐造。
就是头皮有点疼。
明茗不爱吃鱼，虽然她非常擅长抓鱼，但是福利院每次做鱼她都一口不碰，顾擎观察后得知，这丫头不会吐刺，只要一吃必卡喉咙，心理阴影了都。
于是他半体贴半显摆地给明茗剃鱼刺。
手法相当一流。
明茗看他手法娴熟，却不知道是给自己剃的，心里不平衡，自己吃不得还见不得别人好，她活学活用地对他说道：“你把鱼刺剃了，这鱼就没有灵魂了！”
顾擎手顿了下，恨不得敲她脑门，“那我吃鱼，你吃灵魂？”
“......”明茗移开视线，弱弱地说：“那倒也不用。”
随后就眼巴巴地盯着顾擎碗里的鱼。
顾擎心下暗笑：“叫声好听的就给你。”
明茗甜甜地喊：“小顾哥哥！”
“跟不跟我世界第一好？”
明茗重重点头。
顾擎心满意足地把碗给她，明茗吃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后来很多年，顾擎都把这段时光作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口糖，在家族腥风血雨的斗争中，撑不下了，就拿出来舔舔。
他很快便离开了福利院，却没能如预想中将明茗一起带走，他被严格限制着自由，直到成年后也一直被困在国外。
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前，顾擎甚至不敢动用任何关系寻找明茗。
直到他终于掌权。
他第一时间寻找自己的女孩，可是没想到，却目睹了她的死亡。
当主脑出现的时候，他很果断地答应了它的要求，只要按照程序走下去，明茗就有机会复活，重新回到现实。
他被剜去了记忆，进入到虚幻的世界中，心底的情感让他不受控制地违背世界的设定，他不自觉向她靠近，不忍心她受虐，他想拯救她。
只是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和人正常相处了。
高高在上久了，就觉得自己只是出现就算得上救赎。
也让他再次尝到了刻骨铭心的悲痛。
是我太傲慢了。
他想。
我的女孩，即使没有我，即使过得很苦，也努力地长大了，我应该给她爱，给她金钱，给她快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她可以没有我，我却不能没有她。
在福利院待了几天，顾擎带她追忆“童年趣事”，明茗始终是一脸不愿相信。
“你这皮猴性子，也无怨院长成天对你发脾气，可你要说他不待见你，恐怕未必吧。”
明茗托着脸，当局者迷。
“真的吗？”
顾擎搂着她，“你怎么会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不喜欢你呢？只要认识你的人，都会喜欢上你。”
明茗侧着脸，枕在手臂上，嗫喏道：“真的吗？”
“真的。”
明茗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走吧。”顾擎掌心朝上伸过去，眼眸深邃地注视着她，含着笑意，“咱们回家吧。”
明茗看着那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顿了会儿，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顾擎登时合拢手掌，把她的手攥在手心，轻轻地捏了捏。
她点点头，“好。”
·
许久之后的某一天，明茗在网上刷到外国情侣挑战拍下裸.体出现在爱人面前时对方的反应，镜头前被记录下的爱人表情或夸张或暧昧，总之都是满满的爱意。
她很好奇如果......的话，顾擎会是什么表情。
有点跃跃欲试，但总觉得结果对自己不太友好。
接连几天心神不宁，饭都吃得少了。顾擎面露担忧，“怎么了？有心事吗？”
明茗无言地摇摇头，“没事。”
顾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地说：“有什么事直接对我说，你可以对我说任何事，也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对我，你无需隐瞒，也无需克制。”
明茗心说你自己倒是克制得厉害。
顾擎说：“我一会儿还要去处理点工作，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明茗点点头：“你去忙，我去看会儿书。”
在明茗的额头印下一吻，顾擎先行上楼去书房。
两人在一起相处后，明茗才发现，顾擎现实中和那些世界里男主的性格有些相同，也有很多不同。明茗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就像每个新世界接触新一个男主一样，她是个擅长被动接受的人，顾擎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她比较倾向于在相处中接受并习惯。
因为不管顾擎什么样，他都是他，逐渐发现顾擎的每一面，对明茗来说也是一种新奇体验。
一个偶然间，她突然发现，顾擎似乎总在克制隐忍，每次她觉得他想做些什么，但下一秒总是与猜测不符。
他，像个完美的绅士，甚至连烟火气都缺失了。
这不像他。
就连在床上，他都折腾得很克制。
好像怕明茗不满，怕明茗受伤、怕她不舒服。
但……克制过头了亲！
捏么，对明茗来说，他还不如搞狠点，克制的折腾更磨人，受不了啊妈的。
不过明茗也确实想看到点顾擎不一样的表情。
整天装得人模狗样，跟个斯文正直的精英人士似的。
顾董，你真不适合温柔似水的表情啊。
总觉得再这么下去，两人的感情迟早要出问题。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明茗选择做大无畏的勇士，就当是给生活添点小情调了。
她回卧室翻找一番。
全裸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她换种方式......
半小时后，明茗感慨万千地摇摇头，“心灵手巧的我啊。”
站在镜子前朝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我都要爱上我自己了。”
此时的顾擎正戴着金丝边的防蓝光眼镜坐在桌前盯着电脑，眼神是不曾在明茗面前显露的阴郁和冷漠。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半晌，有些泄气地捏了捏眉心。
不对，不该是这样。
顾擎不得不承认，回到现实世界，他反而不敢对明茗肆意妄为。
虚拟中，他借着角色的躯壳肆意占有着明茗，他们也有两情相悦的时候，甚至他几乎见证了明茗逐渐卸下心防的全过程。
带着面具，他肆无忌惮，回到现实，他始终不敢轻易放纵自己。
他总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重演霍枭的悲剧。
他害怕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将明茗越推越远。
可如今......似乎有点适得其反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会不会已经厌倦了，是不是对他失望了，对他的感情......淡了。
顾擎无法想象也无法忍受有朝一日明茗对他提出分手、一拍两散。
该怎么让她爱上我？
他两手交叠撑着下巴，一时间，无数阴暗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甚至即将形成画面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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