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顾(2/2)
“那个时候……我听到驯兽师的口哨声了。”白染衣松开拉她衣袖的手,“让大家小心。”
“好好好,一定转告。”卓嫂看着她,觉得可怜。
“白姑娘也不要太自责,小秦就是一时伤心过度拿你作了发泄口,等她缓过来了我一定让她过来给你赔罪。”
白染衣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夏日的最后一个傍晚,夕阳残血。
***
月如弯钩挂上天幕时,马车终于停下了。白染衣精疲力竭的从马车上下来,擡头看着月亮努力平复心情。
这月亮像极了镰刀,锋利刺眼。
江家人还不知道出了事,一个小厮出来接白染衣回府,见白染衣心情似乎不好,便恭恭顺顺的跟在她三步远的后面。
“王伯父今日如何?”
小厮有问必答:“好些了。”
白染衣点点头,“东方公子呢?”
“公子在屋里等您。”
白染衣皱起眉,往日按照习惯,他若没睡一定会在府门前就等着自己了,怎么今日在屋里等?
“还有一封信,是从顺天送来给您和东方公子的。”
白染衣接过信,一边看一边往屋里走。
穿过长廊时,假山的池水反射月光晃了一下眼,白染衣闭了闭眼,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她停下脚步,将信展到光线充足的廊烛下,逐字逐句的默读起来。
信上赫然写着:棠月中毒了。
白染衣拿着信的手突然有些不稳,从秦府带出的情绪一瞬间翻涌,她捏着信几乎是跑着去的里屋。
她来的太突然,东方没来得及掩饰,嘴角咳出的血还没擦净。
看到忽然被推开的门,东方有些怔然,不动声色的将嘴里的血吞了回去。他笑着:“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白染衣看到他藏在身后的布帕,才知道他一直在骗自己。
“你的身体明明就很不好。”白染衣的声音有些哽咽。
被看出来了,东方干脆在舆洗盆里洗净了所有血迹,确保身上没有传染介质后才温声安抚道:“没关系,中毒的人都要来这么一遭,不碍事。”
白染衣站在门口紧紧看着他。
东方走过来将门关上,看到她手上攥皱的信纸,轻轻抽出来,握住她。
“放心,棠月和我都会没事的。”他打趣道:“平时那么倔强的人,怎么这会儿憋不住了?”
白染衣猛地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半天不说话,但颤抖的身体在告诉东方,她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怎么了?怎么这样伤心?”东方揽着她,抚摸着她的后脑,试探地问道:“秦家出什么事了?”
白染衣身上的铠甲被一瞬间击溃,千钧重负终于压的她喘不过气。
“我求求你们……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东方心里忽然一阵刺痛,收紧了抱着她的双臂。
白染衣还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出的话因为压抑而变得无比哽咽。
“我不想因为显得懂事所以离你远一点,我就想要你一直陪着我,永远也不要离开。”
“你们不能让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多的爱,又要把它从我身边拿走。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不许这么做。”
“我真的会受不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白染衣哭起来没有声音,就像她从来不会轻易展示自己的脆弱一样。如果不是东方总能敏锐的觉察出来,她可能会一辈子烂在心里,默默承受。
东方一直觉得白染衣对自己的情感像一种无处安放的寄托,恰好是他开导了她,所以白染衣误把这种精神救赎当作了爱。
白染衣这段话像极了溺水者在向岸上的人求救,而东方就是那个浮木,让她一旦拿到就不敢轻易放手。
而东方这根浮木由于欺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惴惴不安,不敢再让她触碰到带刺的一面。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总是悲观总是迟钝,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些缺点,我会变得更好。”
白染衣擡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渴望的看着他:“如果我为你变的更好,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东方看着她,白染衣的目光太过殷切,他没有办法拒绝。
“你已经很好了,不用为了我去特意改变自己。”
“不是,我很懦弱。我总是让那些同样的事情一遍一遍的轮回上演,我只能看着,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救你,救棠月,救所有人。但你们稍微等等我好不好?我已经在努力了。”
她踮起脚急切地吻着东方的下颌与脸颊:“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我不问你的过去,不问你的身份,我什么都不问,这样的话,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对吗?”
东方苦笑着偏开头,“但你有知情权。”
“可我不想知道。”白染衣蹙起眉,她总有一种预感,一旦东方告诉她了,他就注定要离开她了。
因为东方始终不愿承诺他不会离开自己。
所以她宁愿糊里糊涂的就这样得过且过。她不想要那么清醒,她不想在一眼就能看到结局的日子里煎熬。
“这样是不对的,这对你不公平。”东方轻声道,有些无奈。
“这个世界对我总是不公平,我不想要公平。”她语气生硬,“我很自私,自私的人不配拥有公平。”
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她的勉强给了东方多少压力,正如东方也永远不能体会她此刻有多么惶恐。
两个紧紧相拥的人,除了心是贴在一起的,其他的所有都是强行捆绑。
东方对她自欺欺人的做法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疼和自责。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未来自己可能会离开她的情况下帮她留住心中的希望?
他没忍住闷闷咳嗽起来,白染衣赶紧松开他替他诊脉。
“等一下。”东方从脖颈上扯出一条项链,解开了帮白染衣戴上。
项链的挂坠是一个玉佩,圆形的黑曜石,中间的方孔是羊脂玉。像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
“不是很名贵。”东方笑着:“还有一枚圆玉方石的被我押在了江故那里,回去就能赎回来了。”
一枚圆石方玉,一枚圆玉方石。听起来像是一对。
白染衣看着自己脖子上挂的项链,眼眶发红。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东方解释道:“押在江故那儿的才是给女方的,寓意为温和善良中的坚决与锋芒。现在我把我的这块给你,它的寓意是——黑暗里不灭的光。”
东方抚过白染衣眼角的泪痕,轻声道:“你要永远记住,我爱你,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从我这儿得到的爱也不会被收回,它会一直存在。
“之前你问我为什么看到你的眼睛会感到害怕,我没回答出来,因为我确实自己也不知道。”白染衣看着他,“但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我害怕这样的眼神,它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你眼里投射出的我的影子、你全部的情绪、你对我所有的感情,我都害怕。”
白染衣低下头,自嘲的笑笑:“我甚至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我会不可控制的怀疑这些是不是都是为了以后的重击而营造的美梦。我消极多疑还很阴暗,我是个阴谋论者。”
东方握住她的肩,像是在反驳什么。
白染衣看着自己胸前的挂坠静了片刻,擡起眸,双眸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雾。
她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但你是我不顾一切奔向的人,我从来不会在对一个人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将自己交付出去,我害怕我会受到伤害。”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想知道我的身份了?”东方轻声问。
“因为你教过我的。”白染衣笑起来,“我要变得内心强大起来,虽然现在还不能真的做到,我还是会害怕你离开。但是我不后悔喜欢你,哪怕应验了我所有卑劣的猜测,我也只会怪自己识人不清,不会怪你伤害我。而且,我看人一向很准,你也不会例外。”
东方愣了一瞬。
白染衣眼里的水光十分明亮,慢慢将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似乎是难过的皱了下眉,但又笑了起来。
“未来的事我不想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想了解,那只会干扰我现在的情绪。我要铺好路,为自己争取一个能够胜利的途径,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到时结局已定,我再知道也无妨。总好过现在这样一开口就会暴露的悲剧结尾。”
“我这可不是逃避。是你,在未来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自顾敲定了结局。你违背了你的教义,你没有勇敢的好好活在当下。
东方无奈的笑了下:“你说得对。”
他一直忧虑未来的风险,但也始终在当下寻找解决的方法,只是他确实丢失了信心,没有坚定的相信自己能够成功。
“那你现在能跟我说你不会离开我了吗?我不确定你真的离开我以后,我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好,我会努力留在你身边。”东方低下头,埋在她的肩窝里。
两个人都清醒无比的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难,但都一身孤胆奋不顾身,只有粉身碎骨才能让他们停下。
白染衣虔诚的想:如果神明能有一瞬的感动,能不能赐下福音眷顾自己——这个它从未眷顾的人。
如果不能,那就让她成为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