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梦魇中的声音(1/1)
梦魇中的人,仿佛将自己拿捏的死死的,仿佛自己所做的任何事,对方都不奇怪!
每一次,陈太初都试图在梦中呼喊、质问、挣扎,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地“听”着这些将他视为“样本”、“变量”的冷酷讨论。他们谈论他的理想,他的挣扎,他的生死,如同谈论实验室里小白鼠的行为模式。那种完全被剥离了主体性、被置于绝对客体位置的恐怖与无力感,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令人窒息。
然后,他便会大汗淋漓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刚刚从万丈深渊坠落。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最近是赵明玉),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但梦中的话语,那些“局限性”、“弑杀”、“二三十年够么”、“烧死”……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思绪里,久久不散。
他不敢睡了。害怕一闭眼,就又回到那个被审视、被讨论、被安排命运的混沌空间。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待在书房,处理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文书,试图用疲惫压倒恐惧。但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眼圈乌黑,面色苍白,时常走神,甚至在与重臣议事时,也会突然陷入短暂的恍惚。
赵明玉从开德府回来后,原本夫妻久别,又历经生死,正是情浓之时。韩、柳两位侧夫人也因战乱分离,重逢后对陈太初更是依恋。起初几日,三人还曾轮流侍寝,琴瑟和鸣。但很快,她们就发现了陈太初的异常。夜间他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惊醒后浑身冷汗,再难入眠。白日里则强打精神,但眼底的疲惫与深处那一丝惊惶,却瞒不过身边最亲近的人。
夫妻敦伦之事,自然无心也无力了。赵明玉是正妃,又最是聪慧体贴,深知丈夫肩上担子之重,心事情结之复杂,绝非简单的忧劳国事所能解释。她心中忧虑,便主动与韩、柳二位侧夫人恳谈。韩氏泼辣但明理,柳氏温婉而识大体,都知道王爷是顶梁柱,他若倒了,天就真的塌了。虽然心中难免有些闺怨,但更多的是对陈太初身体的担忧。
况且,陈太初待内眷向来宽厚且颇有“现代”作风。早前他便定下规矩,府中公账只留用度,其余产业、生意,皆分与三位夫人各自打理一部分。赵明玉总管大局并涉足官营合作,韩氏精于计算,负责好几处酒楼、货栈,柳氏心细,掌管着丝绸、首饰等铺面。盈利所得,王府只抽三成,其余皆归她们自己及各自院中用度。两位侧夫人私下里早已是腰缠万贯的“富婆”,手中宽裕,手下也有人使唤,物质上极尽满足,对闺帷之乐的暂时缺失,倒也并不十分介怀。更关键的是,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重心很大一部分转移到了孩子身上,情感也有所寄托。
于是,两位侧夫人体贴地暂时回避,让王妃专心照顾王爷。赵明玉便搬回了正院,夜夜陪伴。她不再只是妻子,更像一个细心的看护者。陈太初噩梦惊醒,她便默默为他拭去冷汗,端来安神的汤水;陈太初深夜枯坐书房,她便在一旁静静地做着女红,或用她清柔的声音,读一些山水游记、诗词曲赋,不问缘由,只是陪伴。
这一夜,陈太初又从那个熟悉的噩梦中挣扎醒来,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湿透了中衣。
“元晦,又梦魇了?”赵明玉立刻醒来,熟练地取过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另一只手抚上他冰凉颤抖的手背。
握住妻子温暖柔软的手,感受着她实实在在的关切,陈太初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黑暗中,他望着妻子模糊却充满担忧的轮廓,张了张嘴,那些关于穿越、关于梦境、关于被当作“样本”的恐怖与孤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些秘密太沉重,也太离奇,他无法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分享,哪怕是他最亲密的妻子。
“没事……只是些……荒唐梦。”他声音沙哑,反手紧紧握住赵明玉的手,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陌生而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锚点。“明玉,陪我说说话吧。说说开德府的风物,说说孩子们今天又学了什么新字……”
他需要听一些平凡的、温暖的、属于“人世间”的声音,来驱散脑海中那些非人的、高高在上的低语。赵明玉了然,便柔声细语地说起家常,说起市井趣闻,说起孩子们稚气的言语。
陈太初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梦中的话语再次回荡:“……未来二三十年,够吗?”“……被烧死……”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知道,朴承嗣的威胁解除了,但一种更深层、更未知、更令他无力的“威胁”或“观察”,似乎才刚刚开始。他所有的努力,他的理想,他的挣扎,甚至他的生死,在某个更高层次的存在眼中,或许只是一场值得记录的“实验”?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但紧接着,一股更加强烈的不甘与倔强,从心底升起。
就算是被观察又如何?就算时间紧迫又如何?就算最终可能失败、可能被误解、可能付出生命代价……那又如何?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为了那个千年后的梦,也为了证明,哪怕是被设定好参数的“样本”,也有选择道路、并为之奋斗至死的自由与尊严!
他轻轻回握赵明玉的手,低声道:“明玉,如果我做的事,最终不被理解,甚至被万人唾骂,你会怪我吗?”
赵明玉微微一愣,随即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元晦,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是你认为对的、必须去做的,妾身都会在你身边。万人称颂也好,万人唾骂也罢,妾身陪你一起受着。”
黑暗中,陈太初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妻子拥入怀中。窗外的秋风依旧呜咽,但胸膛里那颗冰冷而惶惑的心,却因为这一点真实的温暖,而重新跳动得有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