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寒铁与枯藤(2/2)
大顺子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他缓缓放下梁木,直起腰,转了过来。他的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汗渍,额角还有一道结了痂的伤痕,但那双眼睛却亮得灼人,死死盯住了郭师长。他撩起破烂的衣襟擦了把汗,大步走了过来,其他劳工也渐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沉默地围拢过来,一双双眼睛里交织着希冀、疑虑和深藏的愤怒。
“师长,”大顺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像钝刀刮过骨头,“您来了。怎么样?”他上前半步,目光紧逼,“弟兄们眼巴巴盼着,这鬼地方,多待一天都折寿。能不能……救大伙出去?”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兄弟,那些麻木的脸上因他这句话而泛起一丝活气。大顺子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更重的恳求,甚至是一丝颤抖:“兄弟们真的熬不住了,天天想的都是家里的老娘、老婆、娃儿……夜里做梦都是哭醒的。师长,您得想想办法,看在咱们这么多年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份上,您不能不管兄弟们啊!”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骨节发白。
郭师长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不敢看大顺子灼热的眼睛,也不敢看周围那些凝聚过来的、饱含期盼的目光。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终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段破碎的话:“我……我何尝不想救大家……可我……”他猛地抬起头,眼眶已然通红,里面蓄满了浑浊的泪水,还有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恐惧,“我自身难保啊!我老娘、我老婆孩子……全捏在鬼子手里!我……我已经做了那么多……杨树屯,杨树屯那些老百姓……是我……是我带人押着交给鬼子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成了呜咽,充满悔恨,“我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什么?!”大顺子眼睛骤然瞪得滚圆,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那一道伤疤显得格外狰狞。他像是被重锤猛击了一下,踉跄着倒退半步,不敢置信地盯着郭师长,随即,一股暴怒涌上他的脸庞。“为了你自家老小,你就把杨树屯那么多条人命……送给了鬼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厉,“那我们呢?!我们这些跟你卖命多年的兄弟,在你眼里算个屁?!是不是到了紧要关头,也一样能卖了换你全家平安?!”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郭师长,我看透你了!你就是个软骨头!没脊梁的孬种!”他猛地转身,对着所有劳工大吼,“弟兄们都听清楚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累死、饿死在这劳工营里,骨头渣子烂在这儿,也绝不跟着这种软骨头的长官去向鬼子摇尾巴求活路!”
劳工们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但那一双双原本还带着些许希冀的眼睛,此刻瞬间冷却、凝固,变成了冰冷的石块,带着鄙夷、愤怒和彻底的绝望,齐刷刷地砸在郭师长身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刺得郭师长浑身发抖。
郭师长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仿佛那无形的目光有千钧之重。他嘴唇翕动,泪水终于滚落,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泥痕。“弟兄们……”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我对不住你们……跟着我,没享过福,尽吃苦了……我本不想……抛下你们……可我现在……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啊……”他语无伦次,痛苦地摇着头。
“够了!”大顺子厉声打断他,手臂一挥,指向营门的方向,动作决绝,“你走吧!郭师长,你现在就是日本人脚边的一条狗!滚!滚得越远越好!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死我们的独木桥!再没你这个长官!”
郭师长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看看怒目而视的大顺子,又看看周围那一张张冷漠绝望的脸,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他才无力地、喃喃地开口,像是最后的辩解,又像是彻底的放弃:“行……行……你们叫我走……我走……行了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个充满讥诮、响亮而突兀的声音,像一颗石子砸进死水,从劳工营低矮的房顶上传来:
“郭师长,你她娘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孬种!这些兄弟以前可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跟你干的,现在怎么着?眼见没用了,就想卸磨杀驴,自个儿寻条活路去?”
“谁?!”常师长(此处根据上下文,疑为“郭师长”的误写或另有其人,但按原文处理)猛地抬头,又惊又怒地大吼,“哪个毛贼在房上?滚下来!”
话音未落,只见房脊上黑影一闪,如同蓄势已久的猛禽展翅。“嗖”的一声,那黑影并未直接落地,而是轻盈地一跃,足尖在土坯墙头上一点,借力再起,身姿舒展飘逸,正是武林中罕见的轻功身法——燕子穿云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身影已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却又稳如磐石地落在了郭师长和劳工们之间的空地上。
尘土微微扬起。来人站定了,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眼神却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面色灰败的郭师长,又扫过一脸惊愕的大顺子和劳工们。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江湖、来无影去无踪的——燕子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