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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105章 遗墨千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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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护城河,水色沉暗如墨,浮着薄薄的冰凌,散发出刺骨的寒气。

河边枯黄的芦苇在凛冽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闰独自一人,如同一个被抽离了魂魄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

她穿着一身素白,未簪任何钗环,脸色比身上的衣裳更白,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

菜市口那冲天的血色,书房里那无尽的墨色,还有这护城河死寂的墨色,在她眼前交替翻涌,最终都化作了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的复生,她的光,熄灭了。这世界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寒冷和虚无。

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冰冷的水边。

脚下的碎石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踩在心上。

脑海里闪过许多破碎的片段:

他第一次掀开她盖头时,那带着温煦笑意的眼;他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时,紧锁的眉头和专注的侧影;

菜市口那柄高高举起的、闪着寒光的鬼头刀;还有……还有那张泛黄的戏票,那雪夜里他亲手为她系上的围巾残留的暖意……

这最后一点虚幻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巨大的悲恸扑灭。

她闭上眼,仿佛听见那刀锋落下时撕裂空气的尖啸,看见那无边无际蔓延开的猩红……

“复生……等等我……”

一声破碎的呜咽逸出唇边,瞬间被寒风吹散。

她猛地向前一冲,决绝地投身于那墨色的、刺骨的寒冷之中!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单薄的衣衫,狠狠扎进皮肤,直刺骨髓!那极致的寒,竟带来一种诡异的灼痛感。

水猛地灌入口鼻,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

她本能地挣扎,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下沉。

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刺骨的冰冷和死亡的沉寂。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冰冷和黑暗完全吞噬的瞬间,一个异常清晰的画面,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温暖,突兀地撞进她混沌的脑海。

那是在浏阳老家,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

蝉鸣聒噪,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

她一时兴起,想摘取塘中心那朵开得最盛的粉荷,却不慎滑入水中。

塘水并不深,但对于不通水性的她来说,足以惊惶失措。

她胡乱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吓得魂飞魄散。

是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几下就游到她身边,一把托住了她下沉的身体。

“别慌!闰!看着我!”他的声音在水声中依然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腰背,带着她向岸边游去。

到了浅水处,他并没有立刻上岸,反而停下来,让她站在齐腰深的水里。

他自己则站在她面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促狭:

“瞧你这落汤鸡的模样!想学西施浣纱,还是效仿洛神凌波?”

她又羞又窘,又呛了水,忍不住咳嗽起来,抬手作势要打他。

他笑着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却认真起来:

“好了,莫怕。闰,你记住,人掉进水里,最忌慌乱挣扎,越挣扎沉得越快。要放松,顺着水的力。”

他松开手,退开一步,“来,试着憋口气,沉下去,然后手脚像这样划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她面前示范起来,动作舒展,如同一条灵活的鱼。

夏日的阳光透过摇曳的荷叶缝隙洒下来,在水面上跳跃着碎金。

他浮沉于碧水之间,发梢滴着水珠,笑容干净而明亮,仿佛与水融为一体。

“人该像水一样活,”他抹去脸上的水,认真地看着她,“水至柔,却无坚不摧;能容万物,亦能穿石。遇阻则绕,遇壑则填,看似柔弱,实则蕴藏着无匹的力量。闰,你也该学会‘游’,无论在水里,还是在这世上。”

……

“像水一样活……”

“学会‘游’……”

那遥远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即将沉沦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冰冷刺骨的河水包围着她,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然而这一刻,那久远记忆中的话语,那夏日池塘里他明亮带笑的眼睛,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劈开了她求死的混沌!

像水一样活?像水一样活!

她在这冰冷刺骨的死亡之水里,终于听懂了这句话!

不是随波逐流,不是软弱逃避,而是如水般柔韧,如水般包容,如水般在绝境中积蓄力量,寻找出路,奔流不息!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望,伴随着这迟来的彻悟,如同岩浆般从她冰冷僵硬的躯体深处猛烈爆发!

她不再被动地任由身体下沉,而是凭着记忆里他模糊的示范,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奋力地、笨拙地划动手臂,蹬动双腿!

水面被搅动,刺骨的寒冷依旧,窒息的痛苦依旧,但那无边的黑暗绝望,却被这笨拙的挣扎撕开了一道口子!

求生的光,透了进来!

“救……命……”她用尽力气,将头挣扎着探出水面,发出微弱而嘶哑的呼喊。

几乎是同时,岸上传来了惊惶的喊叫和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落水了!”

“快!那边!”

“拿竹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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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她,意识在混沌的泥潭边缘沉浮。

身体被粗鲁地拖拽着,颠簸着,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背脊传来,似乎是河岸的冻土。

呛入肺腑的冰水引发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

寒冷像无数细密的针,穿透湿透的棉袍,扎进骨头缝里,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耳边是模糊的、带着浓重京腔的嘈杂人声:

“哎呦喂!捞上来了捞上来了!”

“还有气儿!快!拍拍背!”

“谁家的娘子?造孽啊……”

“看着像……像前些日子菜市口那位……”

“菜市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心上!李闰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地转动了一下。

那冲天的血色、冰冷的刀光、他最后决绝的眼神……所有被河水暂时压下的惨烈画面,以更加狂暴的姿态瞬间反扑回来!

巨大的悲恸如同巨浪,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再次恢复一丝清明时,她感到自己裹在厚实却陌生的被褥里,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烟火气混合着钻进鼻腔。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低矮的屋顶和熏得发黑的房梁。

一盏昏暗的油灯在炕头的小桌上摇曳,映出福伯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焦虑和悲痛的脸。

“少奶奶……少奶奶您醒了?”福伯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汤,眼圈通红。

李闰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深处那彻骨的寒冷似乎褪去了一些,但另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寒意却弥漫开来,冻得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投水前那决绝的念头,那冰冷的窒息感,还有……还有他在水中明亮带笑的眼睛,那句“像水一样活”……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撕扯。

“您……您怎么能……”福伯看着她那毫无生气的模样,老泪纵横,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您要是……要是再有个好歹,老奴……老奴怎么对得起老爷的在天之灵啊!”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李闰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在福伯那张涕泪纵横的老脸上。

“我……”她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出极其嘶哑微弱的声音。

“……对不住他……” 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自责,“没能……为他留后……”

这深埋心底、如同毒刺般的遗憾,此刻终于随着破碎的话语倾泻而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渗入鬓角灰白的发丝里。

福伯闻言,猛地一震。他看着李闰枯槁绝望的面容,看着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剧烈的痛楚,随即又被一种近乎凶狠的急切取代。

他“咚”地一声将药碗重重搁在炕桌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李闰,声音因为激动而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训斥的严厉:

“少奶奶!您糊涂啊!”

这声“糊涂”,如同惊雷,炸得李闰微微一颤,茫然地睁开了泪眼。

福伯胸膛剧烈起伏着,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炕沿,指节发白:

“老爷!老爷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啥?!是为了谭家一门一户的香火吗?!”

他的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锤,砸在死寂的屋里,“他图的是天下!是四万万同胞的将来!是咱们这老大帝国能脱胎换骨啊!”

他喘了口气,浑浊的泪水也涌了出来,声音却更加沉痛:“老爷的血,是为天下人流的!

他的魂,他的念想,都在这上头!”

福伯的手颤抖着指向书桌上那堆整理了大半、尚未最终成册的书稿。

“您是他的枕边人!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您要是也……也随他去了,谁还知道老爷心里装着的那个新世界?谁还知道他留下的这些字字泣血的真言?!这些稿子,这些他熬了多少夜、死了多少脑子的心血,难道就任由它们散了、霉了、化成灰吗?!”

“您活着,老爷的魂才有地方落脚啊!”福伯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泣血的悲怆,“您活着,他的血才不算白流!他的念想,才有人替他守着,替他传下去啊!”

“您活着,老爷的魂才有地方落脚……”

“他图的是天下……他的血,是为天下人流的……”

福伯那泣血的嘶吼,如同九天惊雷,一字一句,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劈开了李闰眼前那层厚重的、名为绝望的浓雾!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被悲伤和自毁念头冰封的心湖上,激起滔天巨浪!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深处那一片死寂的灰烬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火种,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光芒!

那光芒起初只是针尖大小,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不定,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是啊……她的复生,他的血,难道仅仅是为了换取她这无谓的殉葬?

他最后的目光望向的,是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是那遥不可及却又令他魂牵梦萦的“将来”!

他书房里堆积如山的书稿,那字里行间奔涌的激愤与热望,难道要随着她的死,一同湮灭在尘埃里?

他像水一样奔流向前,撞碎在坚硬的礁石上,粉身碎骨。

她这滴水,难道只能在这绝望的死潭里,无声无息地干涸?

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彻骨的悲恸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从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深处奔涌而出!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但那空洞的眼底,却燃起了某种决绝的光。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起身体。

“福伯……”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破碎,而是带着一种淬火后的硬度,“……药!”

福伯一愣,随即老泪纵横的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连声应着:

“哎!哎!药!药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捧起那碗尚有余温的药汤,小心翼翼地递到李闰唇边。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如同点燃了一条微弱的火线。

身体依旧冰冷沉重,但胸腔里那颗濒死的心,却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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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护城河畔被救回,李闰仿佛脱胎换骨。

那场冰冷的溺水,如同一次残酷的洗礼,洗去了她身上那层名为“谭门李氏”的、温顺怯懦的旧壳。

一种沉静到近乎凛冽的力量,在她体内悄然滋生。

她不再将自己封闭在书房那方寸之地。书稿的整理、誊抄、校勘依旧是她生活的重心,日复一日,伏案的身影坚韧如初。

但她的目光,开始越过书案上的墨迹,投向窗外那个真实而动荡的世界。

她开始留意那些送进会馆的报纸。

那些印在粗糙纸张上的铅字,传递着千里之外的消息:

变法彻底失败后的死寂与反扑,顽固势力的甚嚣尘上,列强的步步紧逼,民间日益高涨的愤懑与求索……

字里行间,她看到了谭嗣同们流下的血,并未能立刻换来他期盼的“回天之力”,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下是更深的黑暗与压抑。

她也开始注意街巷间的议论。

茶楼酒肆里,人们依旧津津乐道着“六君子”的惨烈,语气或惋惜,或猎奇,或嘲讽。

更有那起子道学先生,摇头晃脑地议论着“谭林氏”(时人常以夫姓冠妻名,称谭李氏为谭林氏)的“贞烈”,言语间暗示她本该“从夫于地下”才算全了名节。

这些议论,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她心上,却再也无法让她退缩或自伤。

“名节?”一次,当她无意间听到会馆外两个闲汉带着猥琐笑容议论她“被救回来怕是不干净了”时,她正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她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地站着,仰头望着虬枝盘曲的老树,任由那些污言秽语随风飘过。

良久,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清晰的纹路,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具躯壳的清白与否,于她,于她的复生,于他们所追寻的那个新世界,又有何干?世人庸碌的眼光,早已无法将她囚禁。

她将更多的心力投入到遗稿的付梓上。这是一项异常艰难的工作。

刊印需要大笔银钱,而谭家本非巨富,谭嗣同身后更是萧条。

她典卖了自己仅有的几件像样的首饰和嫁妆里值钱的物件,又写信给谭嗣同生前志同道合、幸免于难的几位挚友,如唐才常等人,言辞恳切地说明整理刊印遗着的意义。

幸得这些友人深知谭嗣同思想的价值,纷纷解囊相助,四处奔走联络可靠的印书局。

这期间,她接触到了更多。

她看到书局里那些沉默寡言、却因长年接触新学书刊而眼神清亮的年轻排字工;

她看到唐才常等人带来的、那些在租界或教会庇护下艰难流传的、呼吁变革的报刊;

她更深刻地看到了在这“变法”血案之后,无数和她一样的女子,依旧被禁锢在更深的黑暗里——缠足的痛苦,无才便是德的枷锁,婚姻的买卖,生育的工具……

她们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只是“某门某氏”。

一幅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的图景,在李闰心中展开。

复生的血,是为天下人而流,而这“天下人”中,那占了一半却长久失声、被踩在最底层的女子,她们的苦难与蒙昧,她们的挣扎与渴望,难道不正是那亟待变革的旧世界最沉痛的伤疤之一吗?

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坚定。

光绪二十五年,冬尽春回之际,一场罕见的倒春寒侵袭北京城。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窗棂。

就在这样一个寒意未消的清晨,浏阳会馆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被缓缓拉开。

李闰走了出来。

她依旧穿着素色的棉袍,式样简朴,但头上那象征已婚妇人身份的发髻不见了。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齐耳剪断,干净利落。

几缕碎发拂过她清瘦却沉静的脸颊。

福伯捧着一个用青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方匣子,跟在她身后,老眼含泪,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主仆二人沉默地穿过清冷的胡同,踏过尚未化尽的残雪,走向位于城南一处僻静巷弄的印书局。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尘土。

李闰微微眯起眼,步伐却异常沉稳坚定。

印书局里弥漫着浓重的油墨和纸张的气味。机轮低沉的轰鸣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掌柜是个戴着老花镜、面容精干的中年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郑重地接过福伯手中沉甸甸的青布包裹,一层层解开。

匣子里,是厚厚一摞装订齐整、墨香犹存的书稿。

封面是坚韧的上等宣纸,居中一行苍劲有力的楷书题签——《谭嗣同全集》。

题签旁,是两行同样笔力千钧的集字(从谭嗣同遗墨中选取拼集而成):“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掌柜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抚过那崭新的封面,又翻开内页,看着里面工整清晰的字迹,闻着那淡淡的墨香,长叹一声:

“谭先生……大才!大义!夫人,您辛苦了!”他抬头看向李闰,眼中满是敬意。

李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她的目光越过掌柜的肩头,投向那正在轰鸣运转的巨大印刷机。

工人们忙碌着,将沾满油墨的沉重铅版一块块固定上机。

随着机轮有节奏的转动,洁白的纸卷如同流水般被吞入,再吐出来时,上面已布满了密密麻麻、清晰无比的黑色字迹。

一张、两张……无数张印满谭嗣同思想的纸张,如同雪片般从机器末端倾泻而出,堆积起来,带着机器运转的温热。

李闰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源源不断流出的、印满铅字的纸张,仿佛看到了他奔涌不息的思想,终于冲破了血色的牢笼,化作了千万个无声却振聋发聩的声音。

机器的轰鸣在她耳中,渐渐化作了那遥远菜市口上空,他最后那声“快哉快哉”的激越回响。

油墨的气味浓烈刺鼻,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疼痛的生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油墨、纸张和机器味道的空气,充满了她的胸腔。

良久,她转过身,没有再看那堆积如山的书页,也没有在意掌柜和工人们投来的复杂目光。

她的眼神沉静如水,望向门外铅灰色的天空,投向更远的地方。

“福伯,”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机器的轰鸣,“去‘京师女子师范学堂’。”

福伯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瞬间涌起更深的激动和了然,他用力点头:“是,少奶奶!”

寒风依旧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

李闰紧了紧衣襟,迈步走出印书局的大门,走进了那片倒春寒的风雪里。

脚步踏在残雪覆盖的青石板上,发出坚定而清晰的回响。

短发被风吹得微微拂动,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却燃烧着无形火焰的眼眸。

她的身影融入灰蒙蒙的街景,如同一点星火,投向那尚在寒风中艰难孕育着新绿的原野。

她的方向,清晰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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