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破境(下)(2/2)
两次极光天灾,间隔的时间太短了,旧一代的天狐还未老去新一代的天狐还未真正变强。
九尾天狐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那个经常如梦的女子,还有那个明明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不甚关心的狐貍幼崽。
他的母亲怀着他时,总喜欢说“我们的小狐貍崽”。
妄生门里的幼崽小小一只,没什么事的时候都是安静地看着透过洞顶的一缕天光。
幼崽的瞳色随了母亲,不过要更浅一些,琥珀一样,影影绰绰藏了些东西。
那时他不关心小狐貍崽在想什么,虽有恻隐,但也没必要为了一只低微半妖与隋沉最看重的属下闹僵。
现在想来,那时的小狐貍崽也在怨恨他吧。
生而不养,不闻不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误会,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他确实曾对小狐貍崽所受的苦楚视而不见。
让他一个人舔舐伤口,在黑暗里独自长大。
只可惜,相聚与分离总是形影不离,他没办法再补偿已经长成小狐貍的幼崽了。
九尾天狐仰天长啸,飘扬的风雪落在他雪白的皮毛上,越发圣洁漂亮。
他循着小狐貍的气息,在雪原之间跳跃奔跑。
最后停留在小木屋面前。
风雪太大,小屋却稳固。
屋门紧闭着。
天在水知道这是小狐貍崽搭的,因为不幸的童年,小狐貍崽无师自通学得又多又杂;为了喜欢的女孩,小狐貍崽搭得认真。
即便这是一份不对等的感情。
天在水无心置喙,狐妖痴情是天性,多的是遍体鳞伤也不肯悔改的。何况细想起来,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很糟糕。
他想,他也不配干涉。
九尾天狐化作人形,推开了屋门。
守在床边的少女回身拔剑一脸戒备,看清是他,方才如释重负的样子:“前辈,您吓死人了。”
天在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随手一挥,将风雪阻隔在门外。
他在少女灼灼的目光里靠近,听到她说:“前辈~”
女孩刻意软糯,不仅不矫揉,还有种讨喜的感觉。
“想我救他?”天在水问。
叶晨微掉头:“您来的简直太及时了。”
“我不是来救他的。”天狐眸中藏着一汪潭,“这一次,他也要自己挺过去。”
他伸指,描摹过少年的眉眼:“像他娘。”
“您要做什么?”敏感的少女察觉到不对,问道。
天在水郑重道:“没有传承的力量,他抗不过。孩子,出去玩一会儿吧。”
叶晨微摇头道:“您叫我做事,别只说一半的话。”
天在水笑道:“我是他爹。”
这听起来像是骂人,但早有此猜想的叶晨微沉默了。
“沐知景醒来还能再见到您吗?”她问。
天在水只说了一个字:“能。”
叶晨微也回了一个字:“好。”
她回到风雪中。
“我帮您护法。”
话一出口,她方后知后觉自己没了法力,委实担不起护法这一活计,充其量只能做个放哨的。
“多谢。”长辈口中不可一世的九尾天狐礼貌道了声谢。
风雪很快沾满了她的睫与眉。叶晨微跺了跺脚,抖落满身风雪。
门缝中传来一股柔和温暖的妖力,将她包裹起来。
来自拥有补天之力的大妖之力,很快将寒冷与风雪隔绝在外。
叶晨微回也身喊了一声谢谢。
屋内静悄悄地,没有回声。
她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呼出一口雪白的雾气。
那雾融进风雪中,消散在绚丽的极光中。
足够美丽,也足够危险。
在绚丽的极光里,去而复返的白衣青年一展折扇,踏光而至。
如果忽略这漫天风雪与诡异极光,当也是风流写意。
“阿寻呢?怎独留你这个小丫头守在门口?”隋沉沉了眼角,笑不达底。
他看向少女身后的小屋,忽一收扇,眼底淬了针:“阿寻是要食言?说好日后一身修为都要归了本尊,结果却要便宜了那狐貍崽子。”
叶晨微被他威势逼退半步,仍不说话。
隋沉慢悠悠款步走来,每踏一步,脚底都绽开一朵红色的花,蜿蜿蜒蜒,漫向少女脚底。
那红艳似血,透着缕缕黑气。
叶晨微被黑气逼的再退半步,忽而凝视隋沉脚底的花:“你姓隋。”
这花她见过,只不过那时还是白色。
漫山遍野地开着,风一吹,就彼此嬉闹。蓝天有白云,旷野有白花。
“是。”隋沉漫不经心,有意戏弄屋内的狐妖与屋外的少女,并不长的路,走的格外慢。
野兽捕猎为一口吃食,他却不是。他喜欢将猎物的恐惧放大到极致,再慢慢玩弄,直到猎物流涕求死。
“隋……”叶晨微将那个姓咬在舌尖,吐出另一个字,“舟。”
隋沉停了脚,饶有兴致:“隋舟?”
“啧。难听。”他只触动了一瞬,复而前行。
少女身量单薄,却没有再后退。
她不能再退了。
屋外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屋内的气息也不复平静。
昏迷中的沐知景嘴角溢出一丝血,随后,更多的鲜血顺着那道血痕蜿蜒,停不下。
少年身子实在弱,承受不了这样磅礴的力量。
隋沉勾唇一笑,一字一句,传入单薄的小屋:“阿寻,你有心交付,可曾想过他有没有那个实力接受?”
屋内并没有回应。
叶晨微陡然一惊:“交付什么?”
天在水难道不是在给沐知景疗伤吗?
隋沉接着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得来也是没用。”
仍是没有回响。
妄生门门主脾气一直都不太好,三番两次得不到回应,神色变得暴虐。
诡异的极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叶晨微恍惚产生一种下一刻自己就会被这人撕碎的直觉。
“只是把属于这孩子的东西还回去。我答应你的,也不会少。”大妖的声音淡淡,从紧闭的房门传出,声音不算大,却成功制止了隋沉的发狂。
一缕精纯的妖力从门缝中钻出,擦过叶晨微耳尖,绕在隋沉指尖。
天在水放出这缕妖力,叫她进屋躲。然而叶晨微回看了一眼,没有动。
魔头喜怒无常,见她躲了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阿寻,我只是怕你被骗了。”天在水不过界,被捋顺了毛的隋沉也没有现在便撕破脸的打算,张口就编了借口,“这小狐貍生性狡诈,早在门内就不老实……”
“你早知,他身上血脉与我同源。”屋内传来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是在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听着也是中气十足,喘也不喘。
闻此,隋沉哑然失火。
他挽尊一般将注意力投在叶晨微身上:“小丫头,你从哪知道的隋舟这个名字?”
叶晨微并不好受。隋沉不喜肆虐的风雪,展开了境。
她亦被包裹在这境中,所见所感,尸山血海,夕阳垂危,旷野的白花染血。
少女艰涩擡头:“湄海巨鲸,湄。”
湄带他们入了一场过去的梦,在梦中得了圆满。
隋沉席地坐下,姿态放松随意:“聊聊天,别紧张,本尊不会伤害你的。就讲讲这个隋舟还有湄的故事吧。他俩是怎么个爱恨情仇,相爱相杀?”
爱恨情仇?相爱相杀?隋舟和湄?
叶晨微紧绷着身子,放松不下来,并不信他的鬼话。
但她确实想知道,隋沉是否如她刚才所判断一般与那场梦境中的事有某种渊源。
那个尘封在深海中的悲壮往事。
隋沉见少女面上似有悲色,更为好奇,遂笑道:“怎么?不讲?”
叶晨微一字一顿道:“这不是有趣的故事。”
隋沉自入世以来,所见皆趣事,自然不差这一桩。若放在平常,放过也就放过,不过他还在狐貍那吃了瘪,哪还由得叶晨微隐瞒,当即放出几条极细的银丝,朝叶晨微绕去。
失了法力的少女毫无所觉,木屋里的九尾天妖也没有半分反应,眼见那丝线就要逼近,缠绕上少女的魂魄。
傀儡丝缠绕上她的脖颈、双腕还有脚踝,带来灵魂被撕裂的痛。
隋沉的脸色突然大变,风雨欲来之兆。
叶晨微看不到,她只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灵魂正脱离身体。
她的痛呼没有声音。
少女闭目敛息,静静站着,好似睡着了。
山海宗内,一盏明灯烛火渐息,下一刻仿佛就要熄灭。看守弟子命灯的长老却不在。巫氏的预言有了新的变化,卦象之诡异,引得仙门齐聚共商大计。
这也包括看过小徒弟刚刚赶回宗门的颂昊仙君。
直觉成了真。
旷野之上,风吹草低,她被绑缚在十字架上,血从双腕滴落,汇聚成溪流。
许许多多的人都被绑缚在十字架上。
白花染成了红色。
她的眼前,一会儿是风雪肆虐的雪原,一会儿是黑云压城的旷野。
在旷野最高的地方,隐约可见一袭张扬的红衣。
在她的感知里,四周却是很安静的,安静到只能听到什么缓缓滴落。滴答,滴答,谱成了一曲催眠曲。她睁不开眼睛,困意浓重,却又不敢真的睡去。
就这样睡去,沉眠在过去吧。隋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浑身上下开满了红色的花,像火,又像血。
妄生门门主的来历是他心底最不可触及的逆鳞,犯者必亡。
旷野下了一场雨。
少女的魂魄没有睡去,却哭了。
雨水冲刷了一切冤孽。
魂灵归位,叶晨微发出一声闷哼,半跪于地。
隋沉不明白为什么。
这个任人宰割的弱者,能破了他的境。
他擡头,见金色的光穿透风雪,天雷轰鸣。
九死一生之后,叶晨微竟又迎来了再破一境界的机缘。
他不欲被天雷波及,匆匆离去。
叶晨微咽下一口腥气,勉力站起。
雷劫将至,她不能停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