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地窖暗通梁山泊(2/2)
张青接过碗,粥烫得指尖发麻,却舍不得放。他望着墙角堆的柴火,突然想起陈阿狗他爹——当年挖暗渠时,这人总说“柴火要干透,人心要透亮”,如今柴火依旧堆得齐整,人心却比渠水还深。
日头爬到头顶时,李二果然挑着柴火来了,柴捆里裹着截成尺许长的铁条,黑黢黢的像烧废的炉渣。“孙当家的,铁匠铺的王师傅说,这铁条掺了锡,软和,好打眼。”他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舌舔着锅底,“但他看见姓赵的手下在铺子里转悠,问‘有没有人打长梯’,王师傅说‘都是打农具的’,才把人糊弄走。”
孙二娘往柴捆里摸,铁条入手冰凉,掂着比寻常铁沉些:“王师傅有心了。”她往李二手里塞了两个热馒头,“让你媳妇多盯着点,若姓赵的再去,就说‘十字坡的人只打镰刀,不打爬高的家伙’。”
李二咬着馒头往门外走,刚到门口又缩回来,压低声音:“孙当家的,村口来了个货郎,挑着担子在老槐树下转悠,眼睛直往地窖那边瞟,不像买东西的。”
张青抓起拐杖就往外冲,被孙二娘一把拉住:“慌啥?”她往灶膛里塞了根硬柴,火星子窜得老高,“让陈阿狗去应付,他窑里的瓷哨不是刻好了?就说‘新出的哨子,给货郎尝尝鲜’。”
陈阿狗抱着个瓷瓮从窑里跑出来,瓮里装着刚烧的瓷哨,个个刻着歪歪扭扭的“安”字。他往货郎担前一凑,哨子往嘴里一吹,“啾啾”声像山雀叫:“大叔,买个哨子不?山里走夜路,吹一声能吓野兽。”
货郎的眼睛在瓷瓮上转,手却往腰间摸——那里鼓囊囊的,像是藏着铁尺。“这哨子咋卖?”他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要最响的。”
“不要钱。”陈阿狗往他手里塞了个,“送您的!俺嫂子说,过路的都是客。”他故意往老槐树那边瞥,“只是这树底下不能多站,前儿有个醉汉在这儿撒尿,被蛇咬了。”
货郎的脸僵了僵,捏着哨子往村口退,脚步比来时快。陈阿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刚才货郎挑担的绳子磨出毛边,露出里面的红绸,是官府衙役的制式。
“果然是姓赵的人。”孙二娘不知啥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块刚和好的面团,“他这是在数咱的人手,看有没有空子钻。”
地窖里的铁梯拼到半夜才成。陈阿狗举着松明火把,照着铁梯上的铆钉,个个敲得紧实:“嫂子,这梯阶上的棱我特意打深了,沾了水也不滑。”他往暗渠口瞅,渠水比白日涨了些,映着火光晃出细碎的影,“就是气口那边的芦苇,得让人去清一清,不然挡着道。”
“让张屠户去。”孙二娘往渠里扔了块石头,听着水声判断深浅,“他明儿去梁山泊送肉,顺道清。就说‘芦苇挡着船路,得劈了’。”她往火把上添了段松明,火光突然晃了晃——暗渠深处传来“哗啦”声,像是有鱼跳,又像是……有人踩水。
张青的拐杖往岩壁上一拄,铁头撞出闷响:“谁?”
深处的水声停了,只有渠水顺着岩壁往下淌,“滴答”声在空窖里荡开。陈阿狗往腰间摸瓷片,指尖被铁梯硌得生疼。孙二娘示意众人灭了火把,黑暗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还有……远处隐约的划水声。
“是我。”个沙哑的声音从暗处飘来,带着芦苇的潮气,“石秀。”
火把重新亮起时,石秀正从渠水里蹚过来,裤脚湿到膝盖,怀里抱着个油布包,滴水的布角印出“军”字——是梁山泊的军服,染着血,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宋大哥让我来报信。”石秀往火堆里添了把干柴,火星子溅在他脸上,“高俅派了三千兵,明儿一早围黑风岭,说是‘清剿余匪’,实则想顺藤摸瓜,找到这暗渠的入口。”
孙二娘往火堆里扔了块药包,草药的苦味混着烟散开:“他们咋知道暗渠通黑风岭?”
“姓赵的虽被捆着,却在石龛里留了记号。”石秀解开油布包,露出里面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黑风岭到十字坡的路线,“他手下认出记号,就往高俅那儿报了信,说‘暗渠是匪人退路’。”
张青的拐杖往铁梯上撞,火星子溅到渠水里:“这狗官!早知道当时就该……”
“现在说这没用。”孙二娘打断他,往石秀手里塞了个热馒头,“兵分三路:石秀带伤药从暗渠回梁山泊,让宋大哥早作准备;张青带乡亲们往石窟撤,那里的石缝能藏人;我跟陈阿狗守地窖,给他们留个‘惊喜’。”
陈阿狗往火堆里扔了个响瓷,“啪”地裂开来:“嫂子,俺把窑里的响瓷都搬来了,往暗渠里一摆,他们踩上去就炸,保管吓破胆!”
石秀啃着馒头往铁梯走,油布包往背上一甩:“明儿午时,我带弟兄们来接应。你们……多保重。”他踩着铁梯往上爬,铁阶发出“咯吱”声,像在数着时辰。
天刚亮,村口就传来马蹄声。孙二娘趴在地窖气口的芦苇里,往外看——三千兵把十字坡围得像铁桶,领头的骑着高头大马,正是高俅的侄子高廉,手里举着张画影图形,上面的人像依稀是张青的模样。
“给我搜!”高廉的鞭子往老槐树那边指,“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暗渠!”
兵丁们举着铁锹往树下刨,冻土被翻出黑泥,铁刃撞在石板上,“火星”溅得老高。陈阿狗在暗渠里攥着响瓷,指节发白:“嫂子,他们快挖到了!”
“再等等。”孙二娘往渠水里摸,摸到块冰凉的石头——是前儿备好的,等他们掀开石板,就往下砸。她听见上面传来张屠户的骂声,还有李二媳妇的哭喊,像是被兵丁推搡了。
“住手!”张青的声音突然从村口传来,拐杖往地上一顿,“暗渠在我这儿,别伤乡亲!”
孙二娘心里一紧,往外瞅时,见张青被兵丁捆着,伤腿在地上拖出红痕,却依旧挺着腰。高廉的鞭子往他脸上抽:“早说不就省事了?暗渠入口在哪?”
张青往老槐树那边瞥,嘴角咧开个笑:“在……在你们脚底下。”
兵丁们刚要低头,石板突然被从”的声栽进窖里。陈阿狗把响瓷往人群里扔,“噼啪”声炸得人耳朵疼,兵丁们慌了神,纷纷往后退。
“放箭!”高廉吼着,箭雨往地窖里射,孙二娘拽着陈阿狗往暗渠深处躲,箭杆擦着岩壁飞过,带起的风割得脸疼。
暗渠里的水越走越深,没过腰际,冰碴子刮得皮肉发麻。陈阿狗突然“哎哟”一声,脚被什么东西绊了——是具尸体,穿着绿绸衫,缺了半节的小指在水里漂着,是姓赵的,不知被谁杀了,扔在渠里挡路。
“别管他!”孙二娘拽着他往前蹚,渠水带着血腥味,往喉咙里钻,“快到芦苇荡了,石秀他们该在那儿等。”
芦苇荡的风裹着潮气扑过来时,陈阿狗的腿突然软了——前面的水面上漂着几具尸体,是梁山泊的弟兄,胸口插着箭,箭杆上刻着“高”字。石秀靠在芦苇丛里,手里攥着半截枪,血从嘴角淌下来:“嫂子……快走……他们设了埋伏……”
一支冷箭突然从芦苇里射出来,孙二娘把陈阿狗往水里一按,自己往旁边躲,箭擦着胳膊飞过,带起块皮肉。她往箭来的方向扔了块响瓷,趁着爆炸声摸过去,见三个兵丁正举着弓,就往他们脚下的烂泥里踹——那里是沼泽,兵丁们“扑通”掉进泥潭,挣扎着往下陷。
“往这边!”张青不知啥时跟了来,拄着抢来的刀,伤腿在泥里崴了下,却笑得硬气,“我把他们往死路上引了,这边有船!”
芦苇深处果然藏着条小船,是张屠户早就备好的,船板上还堆着腊肉,裹药的油纸被血浸得透湿。陈阿狗解开缆绳,孙二娘和张青跳上船,石秀却往芦苇丛里退:“你们走,我断后!”
“一起走!”孙二娘伸手去拉,却被他甩开——石秀的后背中了箭,箭杆没入半截,他自己拔不出来。“告诉宋大哥……暗渠……保不住了……”他往弓上搭了支箭,射向追来的高廉,“快走!”
小船划进梁山泊的主水道时,身后传来箭雨声,还有石秀最后一声吼。孙二娘望着越来越远的芦苇荡,往船板上啐了口——嘴里全是血腥味。张青往灶里添了把干柴,锅里的腊肉粥“咕嘟”响,药香漫出来,混着水汽往远处飘。
“这粥……还得熬。”张青的声音发哑,往孙二娘手里塞了个馒头,是从地窖带出来的,上面沾着泥,却还热乎,“就像这日子,再难……也得往下熬。”
陈阿狗划着船,眼泪往水里掉,船桨撞在船帮上,“咚”的声,像是在敲谁的骨头。远处的梁山泊码头亮起灯火,戴宗举着火把站在岸边,见着船影就喊:“是二娘吗?”
孙二娘抹了把脸,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她的脸,还有胳膊上的伤,红得像团火。“是俺们!”她扬声应,声音在水面上荡开,“药……送到了。”
船靠岸时,宋大哥带着弟兄们在码头等,个个手里举着刀,眼里的红血丝比天上的星星还密。孙二娘跳上岸,往他手里塞了块沾血的腊肉:“这药……裹在里面,没受潮。”
宋大哥的手在腊肉上捏出印子,指节发白:“石秀他……”
“他没给梁山泊丢人。”孙二娘往灶里看,锅里的粥还在冒热气,“就像这粥,熬到最后,总有口热的。”
张青拄着刀上岸,伤腿在地上留下串血印,却站得笔直。他望着远处的十字坡方向,那里的火光比星星还亮,像是铺子里的蒸笼开了,白汽裹着肉香,往梁山泊飘,飘得老远,老远。
地窖的暗渠被高廉用石头堵死时,孙二娘正在梁山泊的窑厂帮陈阿狗和泥。陈阿狗的手被泥水泡得发白,却捏得紧,窑里的火正旺,映着他脸上的泪,像在烧谁的骨头。
“嫂子,这窑……能烧出比铁还硬的瓷不?”
孙二娘往窑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窑壁,发出“噼啪”声:“能。只要心够硬,啥都能烧出来。”她往窑口扔了块从十字坡带的土,“等烧好了,咱就用这瓷,把暗渠……重新挖通。”
远处的操练声传过来,武松他们正在演武场练枪,枪尖划破晨雾,闪着冷光。孙二娘望着那片光,突然觉得,这梁山泊的风,跟十字坡的其实一样,都带着点烟火气,还有点……不肯认输的硬气。
灶上的腊肉粥熬好了,孙二娘舀出第一碗,放在窑边的石头上,像是给谁留的。风从窑口吹过,带着点药香,还有点肉香,往十字坡的方向飘,像是在说:等这阵风雪过了,咱还回老槐树底下,蒸最香的包子,熬最暖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