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范四哲的铺子(2/2)
这是想问问有没有柴房,马厩,甚至是堆杂物的角落。
他摇了摇头。
“公子,这……”
“还真没有。”
学子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走,不知还能去哪。
留,囊中羞涩。
掌柜看着他这副模样,又问了一句。
“公子也是来赶考的?”
“正是。”
“看公子这行头,盘缠……有些紧张?”
学子的脸颊微微发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不瞒掌柜,的确如此。”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辛酸。
“都说春闱是鱼跃龙门,可谁知道,这龙门之前,还有一条用银钱铺就的河。”
“学生家中不算赤贫,可为了这次赶考,也几乎掏空了半数家底。”
掌柜听着,沉默了片刻,拨弄算盘珠子的手指在柜面上轻轻敲击着。
半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公子若实在手紧,倒也不是没有别的门路。”
学子的眼睛猛地抬起,那里面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还请掌柜请讲!”
掌柜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
“我今儿早听来往的客人闲聊,说城里头,有家新开的铺子,正在招人抄书。”
“价钱给得还挺高,一个时辰,一百文,还是现结。”
一百文!
学子的呼吸骤然一滞,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一天只要抄上三个时辰,就足够付清房钱。
多抄几个时辰,甚至还有富余。
那份激动让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他连忙扶住柜台,声音都有些颤抖。
“掌柜!此话当真?在……在何处?”
掌柜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在……”
……
片刻后,这位学子已经站在了一条巷子口。
他胸膛起伏,急促的呼吸在微凉的晨风中带出淡淡的白雾。
从同福客栈一路快步赶来,几乎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但此刻,一种滚烫的情绪支撑着他疲惫的身体。
店铺的牌匾确实是崭新的桐木所制,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
【淡州杂货铺】
学子心头升起一丝浓重的困惑。
【杂货铺……招抄书的?】
这念头让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他见过书局招抄书的,见过官府招录文书的,却从未听过杂货铺也需要此等营生。
【莫不是……那掌柜的在消遣自己?】
他的脚步凝滞了,攥着行囊背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京城的繁华与冷漠,他这一路已领教得足够。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立着的一块木牌。
那是一块打磨光滑的梨花木牌,上面的字迹是用上好的徽墨写就,笔锋锐利,自有一股精明干练之气。
“诚招抄书人。”
“字迹工整者,一个时辰,一百文。”
“本店另有奇闻话本、绝妙诗集、新式乐器、精美衣物发售,欢迎品鉴。”
“——淡州杂货铺。”
一百文!
这三个字,每一个笔画都重重地砸进了学子的眼底。
那份白纸黑字的承诺,驱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他稳了稳心神,胸腔里那颗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发黄的儒衫,掸去肩头的风尘,这才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店内的光线比他想象中要明亮许多。
空气中没有杂货铺应有的五谷与酱料的混合气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木料的清香。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柜台后方墙壁上挂着的一件物事。
那东西,让他第一眼就认定是种乐器。
只因它的轮廓,与他所熟知的琵琶有几分神似。
可再细看,却又截然不同。
这东西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原色木料制成,线条流畅而简洁,并未施以彩漆,只在表面涂了一层薄薄的亮油,木纹清晰可见。
它的身形比琵琶要更饱满圆润,中间开了一个正圆形的孔洞,如同一口深邃的井。
琴颈,或者说那细长的部分,比琵琶要长出许多,上面镶嵌着一道道银色的金属细条,将整个琴颈分成了几十个小格。
最让他感到新奇的,是那六根琴弦。
它们不是丝弦,而是在晨光下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细丝,从末端一直延伸到琴颈的顶端,被六个独立的、可以旋转的金属钮扣紧紧绷住。
整件“乐器”没有一丝一毫繁复的雕花与坠饰,却透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简约而和谐的美感。
这绝非凡品。
学子心中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再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家所谓的“杂货铺”,卖的东西确实够“杂”。
左手边的货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摞崭新的书籍。
封皮的设计十分简洁,只印着书名。
《红楼》。
《范氏兄弟诗集》。
他听说过,这是近来在京城文人圈中声名鹊起的话本与诗集,据说一经面世便引得无数人追捧,一书难求。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如此多的存货。
而右手边的货架上,则摆放着更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物件。
有能发出清脆声响的金属圆盘,有造型古怪的木盒子,甚至还有一些用竹子和金属片制成的、不知用途的小玩意。
视线继续移动,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那些新奇物件的旁边,竟还挂着几件……衣服。
不,那真的是衣服吗?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其中一件是黑色的短褂,样式他从未见过。
布料看着异常硬挺,不似棉麻,更非丝绸,在光线下反射着一种奇特的、坚韧的质感。
衣襟并非交领或对襟,而是从中间笔直地分开,两边各有一排细密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牙齿”。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衣物该如何穿戴。
那短褂旁边,还挂着一条深蓝色的裤子。
面料与那短褂如出一辙,但最让他心神震动的,是那裤子的剪裁。
它不像时下的长裤那般宽松飘逸,反而紧紧贴合着腿部的线条,将人体的轮廓勾勒得一清二楚。
如此……如此贴身的裤子,若是穿在身上,行动不会受限?
可不知为何,那奇特的剪裁,那硬朗的线条,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利落与精神。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在那条裤子上游移。
他甚至看到了裤子接缝处,用一种橙黄色的粗线缝制的痕迹,针脚细密而坚固,带着一种粗犷的美感。
在裤子的腰间和口袋角落,还钉着几颗小小的、黄铜色的金属圆扣,不知有何用处,却平添了几分点缀。
此时他的目光稍微一转,看到了旁边的那个裤子,同样的风格,但是款式是那种没那么贴身的。
这绝不是大庆的服饰。
是西域胡人的?还是北蛮的?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家乡也是客商往来之处,那些番邦异族的衣物,他也曾在家乡见过,大多是皮毛拼接,粗糙不堪,追求的是保暖与耐用,何曾有过这般精巧到诡异的做工与设计?
这哪里是杂货铺?
分明是一家……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的店铺。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新奇与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