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小皇帝的反驳(1/2)
范隐听小皇帝这么说,立刻收起了那副激情澎湃的模样,脸上堆起了贱贱的笑容,对着御案后的身影深深一躬。
“陛下圣明,慧眼如炬。”
他这副样子,活脱脱一个刚刚还在慷慨陈词,转眼就变脸的奸臣。
“其实吧,这番话也不是臣原创的。”
范隐直起身子,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又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这正是我南庆监察院建立的初心,当年立院之时,就刻在门口那块石碑上。”
范隐嘴上继续跑着火车,心里却已经转了几个弯。
“臣只是记性好,稍微改了改几个词,借花献佛,借花献佛而已。”
他将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轻飘飘地归结为监察院的“祖训”,仿佛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典故。
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小皇帝没有立刻接话。
她将交叠在御案上的双手收了回来,指尖在龙椅那冰凉的扶手上轻轻点动。
笃。
笃。
笃。
每一声轻响都极有规律,不疾不徐,敲在沉寂的空气里,也敲在范隐的耳膜上。
这声音,让他有些意外地感到熟悉。那不是孩童无意识的敲打,而是一种思考,一种权衡,一种将所有信息拆解、重组的韵律。
这节奏不对。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刚刚不还是一场默契十足的双簧戏吗?一个当捧哏,一个当逗哏,当的好好的,这怎么突然就深究起来了?
“是吗。”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吓人,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湖。
“监察院的石碑……”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又像是在咀嚼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朕倒是觉得,范卿家这番梦想,说得比唱得好听。”
小皇帝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
整个人都融进了龙椅投下的阴影里,光线被隔绝在外,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宛若黑夜里捕食的孤狼。
范隐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只是眼底那份表演出来的轻浮,悄然敛去。
有意思。
这小皇帝,不是在配合他演戏。
她是在认真地,剖析他刚刚那番现编的演讲稿。
“你说,一个人的价值,不由出身姓氏决定,而由品格优劣评判。”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质问,没有反诘,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已毫不相干的冰冷事实。
“这个想法很好,很动人。”
“可范卿家想过没有,朕,为何能坐在这里?”
范隐的眼皮微微一跳。
来了。
不是从道德高地进行批判,而是直接从最根本的逻辑起点,一刀切下。
“朕的姓氏,朕的血脉,就是朕权力的根基。”
“这天下所有王公贵族,他们的荣耀与地位,也都来自于他们的姓氏与血脉。”
“你要打破它?”
小皇帝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嘲弄。
“可以。用什么来打破?用千千万万的人头,用足以将这片大陆染红的鲜血。用一场席卷南北、无人可以幸免的滔天战乱。”
“这个代价,范卿家觉得,值得吗?”
范隐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只是弧度收敛了些许。
他没被吓到,更没被问住。
他只是惊讶。
惊讶于这份冷静和残酷,竟然出自一个如此年幼的君主之口。她没有指责他的荒诞,没有嘲笑他的不经,而是用最冷静、最无情的逻辑,剥开了他那番话华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骨架。
这不是一个孩子在鹦鹉学舌,这是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在发问。
范隐在心中感叹:
哎呀,小小年纪,这帝王心术就已经如此可怖,此子天赋恐怖如斯啊。
“你说,权臣之子与平民后代,能同坐一堂,亲如手足。”
小皇帝的声音继续响起,那丝讥诮变得清晰了一些。
“范卿家似乎忘了,朝堂从来不是讲情义的地方。”
“是斗兽场。”
“所谓的同僚,所谓的兄弟,今日可以把酒言欢,明日就能为了一个位置,为了朕的一句夸赞,在背后捅你一刀。”
“亲如手足?朕的朝堂之上,就有不少手足,他们斗得比谁都狠。”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
范隐的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无言以对,而是没有必要。这些道理,他这个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读过历史,当然知道。
可懂,和亲耳听见一个在权力漩涡中心挣扎求生的君王,用她自已的生存经验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那种冲击力,远比任何书本上的权谋理论都要来得鲜活,来得刺骨。
“至于锦衣卫的绣春刀……”
小皇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阴影中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
“范卿家可知,朕为何还要用沈重?为何要让锦衣卫的阴云笼罩上京?”
她不等范隐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极具侵略性。
“哦,范卿家应该知道。”
“要不然,你也不会信誓旦旦地向沈重保证,他只要向朕坦白,就能活命。”
范隐此时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心里想到:哎,这小皇帝……
还真想到了我想到了她在想什么。
“因为这把刀,是朕的刀。”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都像重锤,敲在御书房的地砖上。
“它悬在百官头顶,才能保证他们低头看路,而不是抬头看朕的龙椅。它能守护良善?没错。但前提是,朕认为谁是良善,它就守护谁。”
“这把刀,不是盾牌,它就是剑。”
“是朕用来斩断一切威胁的剑。没有它,朕这个皇帝,恐怕连三个月都坐不稳。”
“最有趣的,是你最后一个梦想。”
小皇帝的身体重新前倾,离开了椅背的阴影。
光线重新照亮了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她双手手肘撑在御案上,十指交叉,下巴抵在指节上,整个人带着一种与她身形完全不符的压迫感。
“君臣互信,交织成和谐的乐章?”
她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金属质感。
“范卿家,你是在跟朕讲神话故事吗?”
“信任,是君王最不需要,也最不能拥有的东西。”
“君王的伙伴,只有猜忌与权衡。”
她的目光穿透空气,直直钉在范隐的脸上。
“朕若是信了你,今日你这番话,朕是不是该引为知已,将北奇的国政托付于你?”
“朕若是信了沈重,是不是该由着他将朝堂清洗一遍,只留下他的人?”
“朕若是信了母后,是不是就该安安分分地当个傀儡,等着被废黜?”
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尖锐。
“信任,是这皇宫里最廉价,也是最致命的毒药。它会让君王变成一个瞎子,一个聋子,最后变成一个死人。”
她的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至于南北和平……”
小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已的手背,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个梦想,朕倒是很喜欢。”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堪称残忍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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