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所思君子(2/2)
九州四海,千秋万代,凡是登上帝王之位者,便是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萧瑜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可是他知道,自己自心底由衷盼望,他知道自己并不愿意。
萧瑜眼眶微热,柔声道:“当日夺位,所为一个权字,今日谋划,我却想为一个‘念’字,我还这样年轻,我还有冬儿和母亲,我的皇兄和我结识过的忠义之士在我身边,我想我应当是可以做到的,我不想成为萧竞权那样的人,我也不想成为从前任何一位帝王,我只想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一定会的,我知道你可以,母妃和冬儿她们也是对你也是这样的期盼。”萧琳答道,可是他心中还是隐隐担忧,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萧琪和如今生死未卜的萧珍,想起方才失魂落魄的萧竞权,他看着萧瑜满怀热忱的目光,想要为他高兴,可是这高兴中却尽是隐忧。
再过一两日,这是当日萧竞权恍惚之间说出的话。离开行宫后当夜,他便起了一场高热,因病昏睡不醒,足足两日有余,沉顿于梦魇之中。
他的近况,萧瑜从萧琳口中悉数得知,他称萧竞权这样失意,或许也不过是假意称病,实则是想要看看身边之人会否就此生出二心,他也好一并将威胁自己皇位之人踢出罢了。
萧琳对此不置可否,他也已分不清如今的萧竞权究竟是真的因萧珍谋逆病倒,还是如从前一般假意试探,只是默默在其榻前侍奉。
萧珍与其他叛臣及其率领叛军被围困于行宫之中足有两日,据幽州军卫来报,叛军众萎靡不振,气势颓丧,只在第一日时企图奋力突围,攻破围堵,此后便再无声息。
萧竞权第三日才从高热与梦魇中惊醒,醒后第一句,便是问萧珍是否已降,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迟迟点头,随后由宫女侍奉梳洗,预备面见多日不见的朝中大臣。
他沉默无言,直到冠冕压在他的头顶,他的手拨过额前冰凉的十二旒珠,看了看等在门外的萧琳,才轻声下了旨意。
“告诉幽州军,让他们攻入行宫,不必再围堵外围……除那逆子外叛者一概诛杀,凡朝中大员参与谋逆者,诛九族——记住,要让睿王活着来见朕!”
睿王谋逆这场惊天骇事,至此时才算是尘埃落定。
自当日一会,萧竞权至今不曾同萧琳讲话,默默前往这两日来宫人加急修缮的旧苑,接见朝中大臣。
幽州大军闻号而动,一声令下便如潮涌杀入行宫之中,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萧珍手下三百精兵悉数被杀,萧珍被生擒后严密关押。
行宫虽不比京中宫苑金碧辉煌,却也因是在前朝宫苑旧址上修建而成,本有霞明玉映,光华夺目之恢弘,如今却只见血流成河,满地尸体。
自萧竞权即位,虽屡有谋逆反叛之事,可是如此血腥之时,却是自建元以来前所未有。
萧珍被擒时正怀抱着惊慌疯癫的睿王妃坐在王位之上,睿王妃已然不幸小产,萧珍一手怀抱发妻,一手拿着那道沾满血污的圣旨,木然看向殿外血肉飞溅,尸骨陈横。
萧竞权得知了萧珍被擒之后的消息便早无一眼,退朝后命秘卫将萧珍转移看押,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样的看护自然是难不倒萧瑜的,自幽州杀吏案结陈,他便在杨羽的帮助下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入秘卫之中,也好掌握萧竞权身边的消息。
何况有一些事,他还需要自己的好四哥萧珍助一臂之力。
夜色深沉,月匿云间,萧瑜躲过看守萧珍的秘卫,同萧琳一起进入关押昔日睿王的偏殿。
萧珍穿着当日的将服,冠发散乱,双目空洞无神,看着地上碗盏中的食物分毫未动,算来他已经有三日水米未进。
他听出了自己二哥的脚步声,这是一个让他半生怨恨嫉妒的人萧珍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正当他打算拾起败寇之姿仰面望向萧琳时,却见到了一张足以让他呼吸凝滞的脸。
萧瑜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的眼神,是该说得意,还是该说畅快?他难以言说看到萧珍神情时的心思,只是觉得怅然若失。
“四哥,别来无恙啊,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难道你不认得瑜儿了吗?”
萧珍双目圆睁,他怎么会不认得萧瑜,可是他又怎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萧瑜。
“别这样看我,我来此不是向你解释为何我还活在人世的,你就算盘问上一天一夜,也说不清其中缘由,我只是听说你似乎疯掉了,故而来看看你——回想当日我在宜兰园中,你似乎从来没有看望,兄弟情谊,就要这般生疏了吗?”
萧瑜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轻快,似乎如今几人并非是身处牢房之中两相对峙,并而是幼年时校武场上一次有些过分的玩闹而已。
萧珍说不出话来,他将目光移向萧琳,想要求得一个答案,这样子让人心生怜悯的眼神,萧琳前不久才在萧琪的眼中看到过。
“晚膳时皇母妃问过了父皇的意思,他应当不会杀了你的,睿王之位待你的孩子成年之后接继,回到京城后,你会牵往永巷中居住,琪儿也在那里。”
他没有像萧瑜那样说什么讥讽的言语,只是淡默地将萧珍未来可能的命运告知。
“睿王妃已经无恙了,只是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那是个成了形的女婴,你若是想给她起个名字,可以告知与我,我会命人将孩子好生安葬。”
萧珍勉强坐起身,两人这才发现他的双腿膝盖以下已被棒打至血肉模糊,想必今后再不能站立了。
他冷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二哥,你是真的不恨我,还是到了此时此刻还在虚情假意?已经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当日泄露你的行踪,害你落下余生残疾——也有我的一份功劳!父皇他就没有告诉你吗?”
见萧琳并不回应,萧珍敛起笑意,擡手指向站在萧琳身边的萧瑜,忽然大笑道:“父皇啊父皇,你这样宠爱二哥,却还想不到他究竟和什么人勾结在一起吧——我一定会活下来的,我要等到那一天,他看着你的脸,那个时候我才是真的感到痛快啊!”
萧瑜目光如炬,不沾染半分感情地睥睨着萧珍,忽然也笑出了声,两人的笑声重叠在了一起,像是鬼魅哭泣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该说四哥天真呢,还是该说四哥有所觉悟呢,你究竟从哪里看得出父皇对二哥宠爱,难道此时此刻,你还有没有认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吗?”
他瞥见被萧珍小心翼翼珍藏在袖中的那道圣旨,只觉得萧珍过分可怜,对于他的恨意甚至冲淡了几分,提衫坐在萧珍面前,将他袖中册封他为太子的圣旨抢了过来。
“四哥不会心中觉得后悔吧,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后悔自己怎么就被人怂恿谋逆篡位,若是能耐心蛰伏,说不定你已经入主东宫了,是吗?”
萧珍躲避着萧瑜的目光,掩饰自己被说中的心思,无处遁形之后,便是勃然狂怒,他想抢夺那道圣旨,身子却无力支撑倒向前方,咒骂着萧瑜,说他如今小人得志又能如何,终归已经是一个阉人罢了。
“四哥的脾气还是依旧,犹记得前世十年不见,再与你会面时你对我说的话,也是这一句。”
萧瑜丝毫不恼,托着腮微笑看着萧珍,随后轻轻一抛,将那圣旨丢入一旁的火盆之中。
萧珍无力争抢,看着那圣旨在火盆中付之一炬,似乎他自己钩织的那套欺骗结网也在此刻一同化为灰烬。
“你们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萧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如果你是想要报仇的话……你就杀了我吧,来吧!我做过的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我求你,求你不要再伤害我的孩子,这一辈的恩怨,就在我们之中做结吧!”
反复提及过往之事,萧瑜虽依旧面带微笑,可是神色之中也多了几分冰冷,他摇了摇头说:“这可怎么能行?我遭受的屈辱,我心中这滔天的怨恨,杀了你一个怎么能够呢?莫说是你的孩子,包括睿王妃娘娘,你母家九族,我都要杀个干净,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