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2/2)
袁澄在扬州城交游甚广,回了扬州如鱼得水。
他已出父孝,舅舅也不需他守孝,便先去看过舅母和表兄朱大郎,第二日约几个兄弟在酒楼宴饮。
只一天,就知道了周内官是怎样一个人,喜好如何。并穿针引线约了第三日上门拜会。
袁澄的朋友向周内官引荐袁澄时,说的是:“维扬书坊少东家袁行直,在扬州算得上一号人物。举凡蹴鞠、秋千、刺青都玩得溜。花团、酒团各类行会,乃至斗蟋蟀玩杂耍的,没有他不认识的。连溜街的丐户团头、贼头都赞他一声仗义。”
周内官不是第一次听人提及袁澄。
玩蹴鞠的时候,有人说要是袁大郎在,定能救起刚才那个球;玩相扑的时候,有人说袁大郎曾跟外族人学过几招,那一年把相扑社的老手给打败了。
有一次他在瓦市见了个唱曲儿的小厮儿,同行的老内官见他伶俐想收了他,送到汴京净身。
他见那小厮儿的样子,无端想起自己小时候,便劝了一句:“你瞧得上他,倒要送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岂不误了?收在身边伺候着不正合适。”因此保下了小厮儿。
就有人夸他仁义,说那一年袁大郎也是如此,街面上看到两个小乞儿要跟着去净身,顺手买了下来交给丐头,现两个孩子都给人帮闲讨生活呢。
周内官就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被人带到汴京的?怎么净的身?太疼了,都想不起来了啊。
若那时也有个袁行直,会不会把自己买下来?
周内官就对袁澄的朋友道:“这样好风采的人物,要见一见。不知他可认得好的刺青师傅,能带来切磋切磋。”
袁澄听到周内官要见他,吩咐平安:“去街上,随便找一个乞丐,告诉他袁大朗找李团头,你跟着他,把老李带到舅……表哥府上来。”
这些有体面的内官,是天家见过世面的仆从,虽然他们已经退下来人走茶凉,在汴京各宫内、王府却有羼杂不清的关系,对升斗小民而言还是了不起的存在。
袁澄做事,看着像走闲棋,心里想的却是,李头如果搭上周内官,丐团也算在城内多个倚仗。
李团头接到消息,手里的活放下就来了,听袁澄问他:“你手里旧年有个兄弟,纹得一手好花臂,恍惚是好人家子弟家事凋零而来的,现还在扬州城内么?”
李团头道:“哦,你说花六儿,如何不在。前年还是你在街上见了他讨饭,攀谈几句,知道了他有刺青手艺,随口让我给他找个刺青馆。现正在‘花腿李家’供职呢。”
“他手艺可又精进了?”
“那是当然,他有心恢复家族旧日时光,比别人勉力许多,若不是他,花腿李家今年还入不了刺青社呢。你要用他?我这就叫他来。”
袁澄止住他,交代一番,说第二日带上人,到周内官府上去结交,要李团头作陪。他替三人都备了表礼,不用李头费心了。
第二日,三人便到了周内官府上。
周内官自从来了扬州城,又添了两个美貌小妇人,新结交了许多朋友,正是最松快的时候。
前半生他伺候人,如今倒有多少人来伺候他,每日里除了家里读书习字,亲自打理半院子花,就是呼朋引伴去瓦子、酒楼里作耍。近日忽又迷上了刺青。
他倒不是要自己刺,而是想给别人刺,正四处找师傅。
这日袁澄带人来了,并不马上就学上手,而是先听花六讲里头的门道,要会画、会拓、会燎、会配颜料、懂得人骨骼肌肉走势,针有几种,刀有几种,如何保养,刺后如何养护伤口等等,一时半刻也说不尽。
周内官听他说的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就知道这师傅不错,更兼花六少时也上过几年学,学过几年画,比寻常刺青师更多些涵养,当场就拜他做了师傅。
几人随后宴饮起来。
袁澄此人,要哄人时没有不成的。
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风土人情无有不知,天文地理也能接上几句。更兼长相风流俊美,行事风趣不羁,为人阔朗爽气,这样的朋友谁不爱。
周内官听他介绍扬州城内各种繁华,什么春日宴、万花宴、龙舟赛,又或哪家瓦子以何技取长,哪家酒肆好案头师傅,人市上的胡姬交易等等,喜得不行:“好后生,还得是你,里头门清,不像我们到此乱撞。”
舍了下人亲自给袁澄倒酒。
袁澄才试探问他,可还记得蒋晴娘的事。
这事儿,却是周府大管家做下的,周内官并不知晓。
这位大管家巧了也姓周,挂在嘴边上的话是“做我们这个行当的,最要紧是万事替主家想在前头”,他有了这一宗好处,其他事上略有些瑕疵,主家也喜欢用他。
因为刚到了周府,又跟主家重了姓,他就觉得是天赐的缘分,更要尽心竭力,颇有些“主人翁”的意思。
在蒋晴娘这事上,倒是他判断失误,棋走快了。
这周内官虽然是小净身①,因净得不全,日常也好带几个妇人在身边服侍,却有一桩——他只好人/(妻)。盖因与这些妇人行事时,爱听她们讲“大人比奴家前头的男人强一百倍”这种话。
他倒从不强抢,都是买卖,有正经契书的。
听袁澄问起此事,周内官道:“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这样的清倌,我也瞧不上,大郎既为她来,拿了那买妾的契书去就是。”
说着将周管家批了一通,也不罚他,叫他去了。于他们,不过是件小事儿。
袁澄谢过周内官,引着李头又讲些市井奇闻,让李头也出了回风头,一时宾主尽欢。
饭后,三人辞过,出了内院。
李头先谢他:“给花六找了个好活计,他这名声要更上一层楼了。”
再谢他,“周爷爷看着是个好打交道的,亏你引荐。也不说有什么事烦难他,关键时候他能帮一把,就能活我们这些人的命。”
袁澄一笑而过,不放心上。
又听李头问他:“怎地你这次回来,倒是为个伎子?往常也不见你在小女娘身上用心。”
袁澄道:“哪里是为她。”便想起花满蹊等着他回去的人来。
恨不得眨眼间就到了她身边。
行至门口时,周内官忽从后面赶上来,问道:“大郎留步。敢问大郎,你这绣袋哪里来的?”
袁澄一愣,看着腰间香囊,回头讶然道:“是我……未过门的娘子绣的。”
周内官便迟疑问到:“这……令室,可是汴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