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2)
很快到了午饭时候,何嫂子忙活了一个上午,时鸣给她娘打下手,端上满当当一桌子佳肴来。因定了晚上饮酒,是以中午只吃饭,喝茶。顾观月看着满盆羊肉,问:“羊肉可还剩下些?”
何嫂子答:“还有半扇呢。”
顾观月便说:“那收拾好了,咱们晚上烤着吃。”
何嫂子答应着出去了。
下午吃了会儿茶消食,铺了大圆桌在地上打叶子牌。顾观月不爱记牌,就不上桌,抱着一只花貍猫凑在张娘子身后看张娘子和斯思、凤霞、小曹氏打牌。
说起这叶子牌,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游戏,不论男女老少、官家民间都爱玩,玩法也很多。一般的叶子牌都是四类花色,或是四时、或是四象,也有用东南西北、士农工商的。一般人家都是拿厚厚的白棉布浆过,裁的三指宽三寸长,上面按花色画好点数,就是一副牌了。她们玩的一副牌共三十八张,一张太阳最大,一张太阴次大,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九张,每一象九最大一最小,单牌以大管小,多牌以凑成一象为最佳,用的正是南唐周后《金叶子格》写的玩法。因四个人玩,就用了两副叶子。
不想斯思是个厉害的,跟小曹氏一队连着赢了几把。凤霞和张娘子忙叫不行,让换人。于是换了搭子重新打来。小曹氏会赖牌的,打到最后时出了两张白虎九在桌上,手里只剩一张小牌,原想着能走掉了,看斯思要抽牌撂牌,又把这两张收回去了,说着:“哎呀不留神出错了。”
凤霞按着她的手道:“少来,又玩儿赖,凡要输必是不留神,赢的时候怎么不说不留神?给我留下。”
斯思接着出两张太阴给她压住了,笑道:“没想到吧!”终于把小曹氏关到最后,输了这一局。押着她喝了一口醋作罚,听她胡乱道:“我可把明年蘸饺子的醋都喝完了,你们明年怎么吃饺子。”惹得众人又笑了一回。
耍了一下午牌,日落前后坐不住就散了,张娘子回房休息,她们姊妹又围着熏笼烤花生、橘子吃,烤得满屋都是橘子香,剥橘子剥得手都黄黄的,芳儿荼白小袄上叫时鸣溅了半片汁水,气得要拧她,小曹氏坐在旁边拨火:“时鸣这小妮子是看自家做饭脏了袄子,要你做个伴呢,该打该打。”
闹到天黑,何嫂子来回酒菜都准备好了,烤肉的家伙什儿、肉串也都备下了,问她们摆在哪里。
顾观月便想着众人今儿要住下,便道:“别在这厅堂上了,还是到我屋里去,省得吃得热了,还要冒着寒气去后面。咱们就去后面吧?”她们都说好。
何嫂子又问:“小娘子房里烤肉,一晚上味儿也散不去,我在廊下支了炉子烤着,娘子们喜欢烤的来试试,也别搬到屋里去吧?”
顾观月夸她想得仔细,说给时鸣:“把那个浊米酒给你娘放在炉子边上,让她也喝一杯。烤一会儿就算了,不要冷着她。”
几个人移步到顾观月闺房,炭盆都端进来。
顾观月几个看地上桌椅摆好了,先不忙着上桌,都叫着穿上大衣裳,去廊下看何嫂子烤羊肉。
廊下点着一溜儿三四个灯笼,把何嫂子的小烤炉旁边都照得真真的。几个小娘子蹲在廊下围着看她烤,何嫂子看着也怪可笑的,问:“小娘子要上手不?都说自己烤的吃着香。”
几人看她手法都觉得不难,都说要试试。
这年头寻常人家一年到头能有多少机会烤肉,连何嫂子都是在都尉府上那几个月才学了一手。
几个小娘子上手才发现,还真是有点门道,烤生了烤熟了烤糊了,滴油了烫手了冒黑烟了,看何嫂子烤得自在,到她们就是一个个故事。
好不容易吃上自己烤的肉串,顾观月使劲儿嚼了半天,才勉强咽下去,说到:“还说自己烤的吃着香呢,这个又焦又生,烤成这样差的也不多见,我还是饶了自己吧。”
凤霞笑她:“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些细致活了,还不知道自己呢。”说着递了一串自己烤的给她,顾观月尝着,可比自己烤得好多了。斯思从旁看着,也不敢上手,只捡何嫂子烤的吃了一串。
玩了一会儿,她们才进去,又告诉何嫂子,晚上吃不多,烤十几二十串送进去就行了,剩下的拿到西跨院去,让她跟孔师傅、看门的、伙计们分着吃。
这才进来胡乱围着桌子坐下,让静春带着斯思等人的丫头都坐了。
刚吃了烤羊肉,姊妹几个都不饿,只管把屋里小火炉上温的酒取了来吃,拣着各人爱吃的随意夹一点。
吃了好一会儿,撤了酒席去,单把酒器、烤肉、烤饼留在榻桌上,以备宵夜。
此时已经都有了些酒,顾观月和斯思榻上对坐,凤霞与顾观月挤在一处,小曹氏就歪在顾观月枕头上。几个丫头有盘坐在脚踏上的,也有围着熏笼火盆的,都懒洋洋的,随意讲着话。
顾观月拈着酒盅子啜了一口山梨酒,笑问小曹氏:“今儿的酒可吃足了,再不能说我没好酒招待你。”
小曹氏便道:“酒是好酒,时鸣去打的,我只谢她。时鸣,你哪里找的好果酒?”
时鸣答:“是静春姐姐的老乡那里。”
众人就问起静春的身世来,她只记得自己是陇右人,辗转几手到的这里,听小曹氏问:“可还想回家”她笑笑说:“既卖了我,就是缘分尽了,我也不记得家在哪里。以后只跟着娘子,用心给她算账。”
凤霞伸一手掰过她的脸来,点着她的额头道:“算得这么清楚,冷冷清清的,倒有点像是元娘。怪不得你们有缘分。”
顾观月淡淡笑着,说:“凡是人的想头,都跟出身经历相关。你看她与父母生离,多年来经历这些人家,若是个多愁善感不忍分别的,得多吃多少苦头。”
斯思道:“这话竟有些禅机在里头。”
小曹氏听了顾观月这话,不知怎地触动心肠,突然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来。
那一年她祖母藏了过年的面果子,偷偷给她堂兄吃,叫她看见了,她爹拉着她的手去问她祖母:“我千伶百俐的小娘子,不比这个鼻涕淹了下巴的蠢货强一百倍,背着我们只喂这个,心也忒偏了。”
她记得从那时候,她就老爱跟堂兄弟抢东西,什么都要独一份儿才觉得心里安定。
凤霞正吃了一盏酒,给顾观月也倒一杯,想了想怕小曹氏拈酸,顺手也给她满上,一回头见她在出神,就笑着问她:“正要给你些酒吃呢,你神游到哪里去了?”
小曹氏忙说:“我想着元娘刚才的话,怎么跟你倒对不上?听人家说你年轻时是个风流人物,这两年我跟你熟了,倒觉得跟那些话不一样。”
凤霞冷笑一声:“你才听几个人说?又是哪个正经人物跟你说的?小时候那些小子说是为了我打架,难道是我挑唆的?后来给人家做两头大,我是知道他家里有老婆的?我一心嫁个好人,离了我那个乌糟糟的家,也算错了?只有跟吴恒,里头有我的不是,可我若不跟他瓜瓜葛葛,我爹早又卖了我了。如今正经过日子,你看我不如哪个?你也因长得好吃了许多流言的,说话就这么不防备。”
顾观月见凤霞生气,忙倒了一杯酒给她,打着圆场:“你细听,嫂子是夸你呢,就是没夸好,罚她多吃一杯酒,当给你赔罪了。咱们好好说话。”
小曹氏有一桩毛病,见到比她还美的她就不敢争,大概在她的脑子里,长得越好越有大声说话的权利,她心虚地接过盅子,痛饮两杯,亮着杯底给凤霞看:“凤霞姑奶奶气儿可消了?”惹得凤霞笑了。
突然时鸣喊道:“哎呀下雪了!”原来她嫌屋里热,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正贪凉吹风,看到天上飘下雪花来。
几个人都停下来偎到门边上,就着门缝上下一溜儿脑袋,一起看雪。夜很黑,烛光炉火映着白雪,将夜拉得绵长又安静。
顾观月心道:不知行直到哪里了,若遇上下雪,道路更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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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应县城门。
一个挑担卖柴的樵夫赶在关城门前匆匆走到城门洞下,胡子上挂着雪花,守城门的兵卒烤着火,随意问到:“葛樵,怎么今日这么晚?”
葛樵放下担子,往火堆旁边凑了凑,说:“早上下雨淋湿了,不大好卖。军爷要不要,便宜撂这儿了。”
一个兵卒踢走挡门的楔子推着一边的城门关过来,另一个笑骂他:“顺杆儿爬的。我买这个做什么,我们每日按量发的。”
正说着话,听到远远响起一阵马蹄声,几人擡头,看见两匹马嗒嗒嗒嗒一阵疾驰,转眼到了眼前,落后一匹向前面那人喊道:“大郎,终于到家了。”
前面那人松了松缰绳应了一声,声音如金玉击石。他将门边众人扫了一眼,郎声说到:“军爷们夜安,请军爷们吃酒。”说着朝关门的兵卒扔过一物来。
两匹马眨眼从两扇门间穿了过去。
那兵卒隔空接过一个袋子,摸出几十枚钱来。
葛樵赞道:“好神骏的马。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
几个兵卒分着钱,都抢着答道:“是袁大郎。”
兵头扔给他五枚铜钱,笑道:“今儿有外快,把你那半捆湿柴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