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2)
又看一眼顾观月,微微点头打个招呼,才往后院去了。
过一时,这里摆上席面来,赵氏不欲她们拘谨,自己去后面,将厅堂让给众女孩儿。她们今日难得一聚,斯思还请了女先儿来讲故事。小娘子们一边宴饮,一边就叫女先儿进来。
那女先儿问:“贵人们想听个什么样的故事?”
小娘子们都叫斯思先点,斯思也不知该点什么,叫她随便讲来。便听她先讲了一个《忠烈传》。她们不依道:“这些打打杀杀的故事,都是讲的男人家的事,忒没意思。就没有讲小娘子怎么了不起的故事吗?”
那女先儿道:“正有一个。说的是福建路一个官家夫人的事,都说是真人真事改的,小娘子们听听?”
众女孩儿都说:“快讲,快讲。”
那女先儿便说起来。说的是一个姓赵的小娘子,家里在福建路做茶叶贩卖的生意,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她父亲从茶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治不及时,从此不能走路。她还有两个兄弟,只十来岁,当不得事,眼看这父亲一间茶店生意渐渐败落,她就挑起了大梁。
她泼辣聪慧,百无禁忌,从福建往外贩卖茶叶这条路子,她代她爹走了几年,渐渐整个茶行都出了名,她又认了行首做契兄,在众人帮衬下买了第一座茶山,自家开始种茶,一路走来,到她二十三岁上,手上已有七八坐茶山。
这都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后来,她兄弟长成了,要娶兄弟媳妇,就想将她嫁出去,分她一座茶山当嫁妆,她却对人说:“若说养着这家里,我没二话。若要分我的茶山,万万不行。”一家人争起家产来。
她被兄弟陷害,快要落败了,偏她好命,早几年行商时,山里救了个姓柳的赶考秀才,那秀才一朝中举,得了个八品官,回到福建路,就娶了她回家。
她带着茶山做嫁妆,嫁了柳官人,生意越做越大,柳官人的官职也到了五品,她得朝廷诰封夫人,两人团圆和美。
这个故事一波三折,又励志又圆满,又有书生与小娘子,众女孩儿听得唏嘘感慨,意犹未尽。
林芜便说:“我只当顾姐姐经营一座花圃,已经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了,不想还有赵夫人这样的,经商经得这般荡气回肠。”
顾观月接到:“别的不说,我只佩服她的勇气,女子要成器,其间多少阻力不说,敢对着世人的评判说‘我不肯让’的,世间更没几个。”
内中一个小娘子,今年刚随父亲来县里赴任,一贯贤良,却不大赞同赵夫人,说到:“这性子也太烈,不容人,把茶山给了她兄弟,她兄弟还能不护着她?这样与家里闹翻了,将来有事谁给她撑腰。”
斯思看看她,又看看顾观月,笑道:“可能她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腰吧。”
顾观月亦笑道:“是。自己挣出来的家业,凭什么给了别人?换个人也未必接得住。”
那小娘子见无人应和,就不说话了。这些小娘子能玩在一起,总算有差不多的志趣,并不都是软弱性子。
就有人接过话题,说到:“我们虽不像赵夫人和顾姐姐这样做大事的,如能做成些小事,也是造化。”
一人便接道:“我最爱养马,若将来能有个小马场,就是我的造化。”
众人都说她:“那你就记着,哪天有机缘,便开起马场来,若再过几年你还不改初心,那必能成事的。”
不察觉,已至申时,宴饮到尾声,丫鬟仆妇们撤了杯碟,端上茶具来。
顾观月吃了一杯茶,便向斯思辞行:“我该走了,过年再聚。”
斯思拉着她的手,先对众人说:“你们再坐坐,我送顾姐姐出去,立刻就回。”小娘子们也起身,将她二人送到厅外。
斯思与顾观月出了垂花门,七拐八拐,将她带到后门。这后门在一排后罩房的角上,方便停马车,是以她常在这处出门。
顾观月只当她是为了路近,不做它想,正要出门,斯思拉住她,神秘道:“顾姐姐,你停一会儿,有人找你呢。”
顾观月讶然,正问是谁,就见斯黎从旁绕出来,也在后门上,先对着斯思作揖:“好妹妹,谢你留她,回头就把那台端砚送到你屋里。”
顾观月看着这阵势,只觉得不妙,不与斯黎说话,只问斯思:“这是要做什么?”
斯思不说话,只瞧着斯黎。
斯黎心里紧张得很,只是今日没能说上话,他饭也吃不下、书也看不进去,总想着“前面不知在做什么”、“她能不能应付”之类。不得已,差人偷偷叫了斯思,让她留一留顾观月。
这时见顾观月与斯思都瞧他,他突然有些紧张,默了一会儿才说:“因看了父亲的公文,有件事说不定与顾娘子生意有关碍,想跟你说一声,才叫斯思留你。”
斯思问:“你怎看爹爹的公文了?可是能往外说的?”
顾观月见斯思这样问,也有些紧张,道:“还是不要说了。”
斯黎却说:“不算什么机密,年后二月约莫就要公开张贴了。是户部行文,明年各商户入行会的要求从严,以便税收。这些消息,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我想着顾娘子也该早做打算,若不入行会,恐生意难行。”
顾观月听他说完,忽想到飘香楼李掌柜的话。那时恐怕只是行会看她不顺,她还有应对之策,而此时有了一纸公文,她与行会的关系恐怕要重新思量。
此时此处不便细说,她道:“多谢斯郎君,果然是我挂心的事。天色已晚,我该回了,斯思也快回去吧,免得姐妹们等。”
斯黎再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留她,见她相比春日里,眉间更多了一些舒展,人也似乎长高了些,最难得是那么多事情忙碌,并不见她有疲态,连跟小娘子们都处得那样好了。他想说不放心她,又没有立场。只得行个礼,道:“不必谢。”
斯思见自家兄长的神态,也知他想的什么。此处三人,都知道他想的什么。只是什么多的话都不能说,便只对顾观月道:“顾姐姐闲了时常来找我玩,也不必等帖子,我们角门上总有人在外面守着的,熟了只需要通报一声,便可进来。我在家里呆着无趣,就盼姊妹们来找我呢。”
说着开了角门,果见顾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顾观月便登车,告辞而去。
斯思翻过身回花厅,斯黎跟在旁边问:“她如今跟你们这般好了?可还有人嫌她是孀居之人?有人嫌她是商贾?”
斯思停下来,道:“她是谁?斯见黎你看看你今儿做的事,仔细娘知道了,打你个好的。你要是对顾姐姐名声有害,我可不依。”
斯黎道:“也未必她就在意名声了,我看她不是那样循规蹈矩的人。”
斯思奇道:“这话又不一样,显见你才是她的知己了。不管怎样,娘那一关你过不了,趁早死心,别带累我顾姐姐。”
两兄妹吵着嘴,在岔路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