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张娘子虽依附李家,她家也有田地,赁给村民日常收租,并不沾李家分毫,只图个照应。
见顾观月进来,张娘子收起泪湿的帕子,问她:“你公公婆婆歇下了?”
顾观月见她这娘,五次见面哭三次,虽说是非常时期,也看得出来是个过于柔顺的人。
她在榻上坐下,心不在焉回到:“刚吃了几口饭,我婆婆心口疼,歇下了。”
张娘子停了一瞬,犹犹豫豫问她:“是娘没护好你,四郎本就病了,不该让你急匆匆嫁了……你今后可怎么办?”
李四郎年前病了,元娘当时嫁人,颇有些冲喜的意思。
顾观月心里虽有主意,却不大好说,斟酌答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守完孝再说。”
她想要从这里出去,可这话不能随便说。
时人以守节为美,她若主动说走,坏了名声,往后过起日子来,就容易受人指点,得走得名正言顺才行。
且她这几日理着记忆,发现顾家母女单独生活还挺不容易。
她们在村里有十来亩地,听上去不错,只是这时候亩产少,佃户拿走六成,她母女再缴完税,勉强糊口而已。
更要命的是,今日那两人……
这是宗族社会,人家欺负了她们,有族里、村里庇佑,她们在此却没任何倚仗,只有李家与她们有交情,所以就算离开,也不能得罪了李家。
留,不甘心,且有李三郎觊觎。
走,困难重重,不好转圜。
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张娘子是个三从四德的贤良人,对着女儿却不愿瞎守规矩,这会儿见女儿不肯多说,反劝她:“你青春年少,又没有子嗣傍身,得早作打算。”
顾观月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了几分着落。她娘开明,那后面无论她干什么,就容易获得支持。
正房内,她婆婆曹老安人与她公爹李修老太公,也正说着她的去留。
曹老安人愁道:“咱们家,三郎死了前头媳妇,还没个儿子。四郎如今没了,往后谁给他上供呢。”
李修便接到:“三郎出了孝就要再娶,两三年咱们就抱孙子了。到时过继一个给四郎就是。”
曹老安人可不是想听这个,又说:“依我的意思,就让四娘守着,等过继了她侄儿,给她养老。百年之后,我四郎也有人陪着睡一张棺。”
这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这时重白事,连没婚配的人死了还要配个冥婚。
像李四郎这样的,如果放走了顾观月,他就要孤单单一个人睡地下,做母亲的怎能忍心。
李修向来忠厚善良,反驳道:“那不行。四娘才只十五岁,留着她守活寡,可对不起顾兄当年信任。”
曹老安人恼道:“她娘儿俩离了咱们家,不得任人欺凌?若她愿意守上几十年,就保她一直过安稳日子,没准儿四娘愿意呢?我过两天探探她娘俩的意思。”
李修见说服不了老妻,也不死犟,只说:“赶明年三郎出了孝,先给他娶了媳妇,再想四娘的事不迟。你不要劳神了。”说着将油灯吹熄了,脱衣躺下。
顾观月的去留问题,再嫁问题,还有李三郎的事,多亏守孝才暂时搁置下来。
她无处发力,只好一边等待时机一边过起日子来。九月里,便到了她十六岁生日。
李家办完了丧事,也渐渐有些欢声笑语。
曹老安人因见她近几个月尤爱花草,让人到街上苗木铺子里,给她买了两盆兰花来做生辰礼。
顾观月这是养老的爱好。她工作之余,就在阳台上种花,屡种屡死,屡死屡种,恨不能到郊区租块地种花。
见这两盆是难得的玉髓兰,枝茎挺拔,叶片肥厚,叶面光滑如翡翠,已经发出骨朵来,显见曹老安人下了本钱的。
她不由笑道:“多谢您疼我。”虽知道都是为了留她守寡的怀柔,也领了这份情。
几人说笑间,忽见三郎李蔚从二门进来,她牢记李二娘的话,立刻收起笑容,安静站在那里,不肯看李蔚,只盯着花儿瞧。
李蔚因问:“怎么今儿这么高兴?”
曹老安人回他:“四娘今日生辰,正要贺她。”
李蔚其实早知了,此时偏装出个不知情的样子,说到:“我忙糊涂了,竟忘了。妹妹不要怪罪。”
曹老安人听他喊妹妹喊得亲热,心内有些不喜,撵着他:“我们娘儿们自己乐一乐,很用不着你在这里。你忙你的去。”
顾观月也忙道:“不是个整生日,本是我们闹着玩,不敢劳阿兄记着。”
李蔚听了,掂着袖袋内沉甸甸的盒子,笑着告辞,到他东厢房看书去了。
第二日,顾观月早早洗漱,照常去她婆婆房中请安,不想被李蔚堵在东边夹道里。
顾观月一转,见他立在那里,唬了一跳,忙退开一步,福身问候:“阿兄好早,怎么站在这里?”
李蔚见左右无人,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过来,道:“昨日妹妹芳辰,我不得闲回来贺一贺,恐怕妹妹怪我,今日我这里也有份礼,补给妹妹。”
顾观月看着李蔚这样子,不像过了正路子的礼,于是再退一步,道:“阿兄也太客气了。还是回了婆婆,她看过再说。”规行矩步,绝不越半步雷池。
李蔚忙说:“咱们兄妹从小的情分,妹妹也太过小心了。”将盒子塞进顾观月手中。
顾观月推之不及,听到婆子洒扫的声音传来,生怕落人话柄,急忙袖起锦盒,不敢说话。
李蔚离她只一步之遥,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似有幽香传来,喉中微动。
等那婆子的声音渐去了,才问到:“妹妹可知我对你的心意?若妹妹允我,我就去求阿娘,娶了妹妹,可行?”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我哪里做得不对,让阿兄生了这种误会,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