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发疯(2/2)
是清冷高洁的神向往日被他庇护的每一位信徒下跪,弯了那挺直的脊背,卑躬屈膝地忏悔:“罪臣德行有亏,求您宽宥。”
李婧冉从未见过裴宁辞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最起码他在她面前时,即使是曲意逢迎,神色间都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高。
他开口时呵气成烟,完美无瑕的脸庞在薄雾中朦胧了几分,像是一种最卑微的保护色,隔绝了些许来自百姓的视线。
这本应当是一场践踏与凌/辱的,人的天性就是渎神,是落井下石,是在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坛后肆意折辱他来满足内心见不得光的欲。
昔日的大祭司们不敢动情,亦或是说不敢公开承认动情,就是因为人心的力量着实太可怕了。
人心可以让一个人被奉上至高宝座,也能让一个人身败名裂。
可如今,百姓们望着朝他们下跪的裴祭司,心头是哀伤的。
他们也是明事理的,不论裴宁辞自身人格有什么缺陷,但倘若没有他,便没有现在的大晟。
百姓们并不恨他,甚至倘若裴宁辞开口解释,他们是可以顺水推舟地原谅他的。
他们的目光很怜悯,但这种怜悯仿佛是一根细针,能轻而易举地戳破名为尊严的气球。
自始至终,百姓们都一言不发,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了一个相同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裴宁辞不愿意为自己辩解?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百姓们才明白个中缘由。
彼时已从清晨到日落,裴宁辞身上的血痕都略有凝固,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倦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裴宁辞要将一切的秘密都埋葬时,他们却听到他低声开口:“我动情了。”
即使早有所觉,但百姓们听到裴宁辞亲口承认时,还是禁不住一阵哗然。
这位看似连七情六欲都没有的大祭司,他居然染了红尘?!
李婧冉闻言也是一阵惊愕,她以为裴宁辞永远都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
毕竟他若是早一些说出来,势必不会如此难堪,而他在受完所有责罚后再说出口,这分明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啊。
心头萦绕的千万条不解思绪在目光触及裴宁辞时,尽数化为了乌有。
裴宁辞分明什么都没说,但李婧冉却在他果决的神态间得知了原因。
自始至终,裴宁辞都太平静了。
他知晓自己身处其位,不该有情丝,因此心甘情愿地为了自己的错误受罚。
然而,“动情”二字对裴宁辞而言,从不是个应当被污名化的事情。
他对她的爱意,清清白白,光明磊落。
这就是为何,裴宁辞如今当着天下百姓的面,都不惧于说出口。
为何不在受罚前说出一切,也是为了保护李婧冉。
即使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但裴宁辞固执地不愿让他人口中的“她”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诚然,如今百姓们觉得他于大晟有恩,这份感激之情会转为怜惜,让他们大度地原谅他的情缘。
但人的心软是有限的,他们心软地让他免了责罚,却会在潜意识里责怪勾|引他下神坛的女子。
这是人之常情。
而反其道而行之,当裴宁辞已经受了罚后,他们只会认为他是深情的,而那名和他相爱的女子理应也同样清白而勇敢。
世上对男子总归是更为宽容的。
爱情无罪,唯一有罪的就是他身上背负的身份。
裴宁辞不可能拖累李婧冉陪她一同承担本不该属于她的骂名。
在这片因他而起的喧嚣声中,裴宁辞却恍若未闻,只极淡地笑了下:“她是个......”
裴宁辞的话语微顿,眉心微蹙了下,似是在思索应当用何样的词藻才能配得上李婧冉。
他愿称她为抚平一切的徐徐清风,但清风不及她温暖;
他愿赞她心思细腻,但这四个字不足以概括她的一切;
他愿夸她为温柔,可是温柔的人不一定有她那么心软。
裴宁辞满身是血,斟酌良久,最终嗓音低低地道:“她是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如同被这个世界抹杀了一样,被所有人遗忘。
裴宁辞的嗓音清淡,然而落在李婧冉的耳朵里却如同深深的一击,让她的心脏忍不住因余韵而轻颤着。
他的想法很简单,但也很狂妄:
假如天命就是要抹杀她的存在,那他便要违了天命,让她被铭记。
如裴宁辞所愿,经过这场轰轰烈烈的事情后,大晟全天下的百姓都会记住这么一个女子。
他们不知她姓甚名谁,不知她是何模样,不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但他们会和他一样,永远记住她。
裴宁辞是个很偏执的人,他自己也清楚他在某些方面的执着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但怎么办呢?他做不到放下。
在回乌呈之前,裴宁辞曾入宫了几趟,和李元牧与严庚书见了几面。
三人一开始碰面时的气氛很激烈,像是烈火浇油一般,火花随时便能一蹦三尺高。
后来第二次、第三次见面时,大晟这三位权力巅峰的男子竟罕见地坐在了同一个桌子,齐齐沉默着。
在旁围观的李婧冉都觉得窒息,万分感谢他们看不见她。
偌大的殿内,袅袅的龙涎香无声燃着,严庚书在青烟里率先开口:“你殿里香怎么烧得这么浓?”
说罢,严庚书又在浓郁的龙涎香里闻到了一丝冷冽的雪松味,本就心情低落,如今被他们俩熏入味儿后更是烦躁得不行。
他颇为嫌弃地把凳子往后拉了些许,身体力行地表现他对香料的不耐受。
李元牧平日里不被他们突袭时,都裹着狐裘窝在被子里,如今情敌到访自然得收拾下仪容仪表,端正地坐在炭盆旁烤火。
听到严庚书的问话后,他漫不经心地自透着红的炭火上挪开视线,慢吞吞道:“她喜欢。”
裴宁辞淡淡“嗯”了声,瞟了眼严庚书,目光里似是有些颇为高傲的怜悯,就像是在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她和你也并不怎么亲密啊。
李婧冉作为当事人,都被裴宁辞和李元牧的话弄得一愣。
她什么时候喜欢过香料了?
李元牧仿佛能听到她心中所想一般,眼皮懒懒一撩,不着痕迹地炫耀道:“她很喜欢埋在我的颈窝。”
一边轻嗅他身上因发烫而格外浓郁的龙涎香,一边用细白的指尖在他蔓延至锁骨处轻滑,语气轻快地说一些能让李元牧面红耳赤的话。
她好像格外喜欢调戏他。
思及这一切的李婧冉:?
她她她,她明明只是觉得李元牧的皮肤好好,泛着层薄汗时白里透红,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而已!
裴宁辞敛着眸子,轻轻抚了下如今没了花纹的袖口,嗓音徐徐地开口:“我里衣上的雪松味,她也喜欢。”
喜欢到从不许让他脱完,不论何时都遮着件里衣,手指末入,在光滑衣料的遮挡下,留下一片片独属于她的红痕。
李婧冉:?
关雪松什么事?这是因为裴宁辞半遮半掩的样子实在很性/感!
尤其是衣衫半敞,遮眼的手臂缓缓放下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眼尾仍薄红,仍略微轻喘着,会瞧着她极淡扯了下唇:“李婧冉,你非要把我弄成这幅模样。”
像是无声的妥协和纵容。
况且李婧冉每次一想到裴宁辞之前服假死药装聋作哑的事情,忆起她那段时间真情实感的担忧,心中便会升些恶趣味。
她会故意隔着衣料,缓慢地在丝绸上摩挲着,以指尖为画笔,以他的身子为最昂贵的画布,慢条斯理地在他身上写字。
写完后还会正儿八经地教他怎么念,有时是个“性”字,有时是爱。
李婧冉每每故意碰到他的腰窝时,便能感受到裴宁辞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了几分,他会反手来扣她手腕,因薄汗而打滑,又不舍用力。
大多数时候不像是制裁,更像是欲迎还拒。
裴宁辞在床上时嘴是最硬的,李婧冉鲜少听他喘息着说情话,反而总是被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弄得浑身发紧。
他在前夜都是克制的,而裴宁辞的克制对她而言不亚于糟糕的折磨。
因为裴宁辞会很有耐心地用各种方法引诱她,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吻,便预示着夜晚的开始。
而后修长的指尖下探,他的手指的温度总是微凉,细密地吻她时还会嗓音微哑地低声道:“枕巾湿了。”
李婧冉每次因他的手指发着颤,脸庞绯红嘴上却不认输,磕磕巴巴地反问他:“怪,怪我咯?”
裴宁辞闻言便笑,慢条斯理地玩弄着她,语气是不紧不慢的优雅:“怪我。”
“怪我让你太快乐。”
李婧冉不知其他人之间是否也是这样的,但她和裴宁辞在床笫间当真像是一场大型博弈,谁都不认输,而情/欲则是他们最佳的武器。
用来肆意给对方设下陷阱,看谁先沦陷。
彼此玩弄,彼此爱重,约莫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平衡点。
裴宁辞的话说得坦荡,然而他的眸光却着实称不上清白。
三个男子如今都是成年人了,尽管每个字都隐晦,但那种遐想连篇的空间让他们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严庚书的脸色是最臭的,他深吸了口气,闭上嘴。
他终究还是最为年长,某些地方的观念也较为古板,不论和李婧冉在床上玩得有多花,他都不认为这是能让别人轻易窥伺的。
较为离奇的是,兴许是因为太顾及她,严庚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最绅士的,浅尝辄止。
包括他们说出口的话:李元牧一般闷不出声,极其偶尔才会气息灼热地在她耳畔低低地表白;
裴宁辞.......难评,李婧冉每次感到万分羞涩,总算理解了越是高风亮节的人越是野的话;
而严庚书除了在被她弄得精神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其他时候即使忍得青筋凸起,依旧会毫不吝啬地给予她正向反馈和赞美。
严庚书是真的宠她宠到了骨子里,李婧冉想怎样就怎样,想凌驾于他也可以。
自控力和戒过毒的有的一拼。
好半晌后,严庚书调节好心情,李婧冉能看出他艰难地把一万句脏话咽了下去。
他语气不善地问裴宁辞:“你什么打算?还不走?”
裴宁辞瞧了眼李元牧,冷嘲道:“这不是想着我再留几日,指不定就能接替大晟病逝的国军么。”
李元牧听出了裴宁辞变着法儿地明咒暗探,随意地笑了下:“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李婧冉在旁边听得好笑,笑了两声反应过来后,笑容便又僵在了脸上。
他们如今都很默契,生怕对方死了——毕竟李婧冉的执念是他们三个人,倘若有其中一个人在她回来前出了事,她便回不去了。
「......真讨厌啊。」李婧冉由衷感慨。
他们的生活就像是个荒诞的喜剧,看着令人捧腹大笑,笑完后又觉得悲从心底来。
话音刚落,李婧冉便又感觉到时空开始扭转。
她微闭了下眼,在那一瞬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这个时空......怕不是随着她的心意而变的吧?
如今她说了句“真讨厌啊”,时空就开始变化了。
她之前说了句“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时空感受出了她的抗拒,所以加快了裴宁辞的受罚过程。
再之前,她穿越进蜡烛前,当时心中最强烈的念头好像就是想变成某个有实体的物品?
李婧冉心中琢磨着,留了个心眼,打算在严庚书的时空里试验下。
只是睁开眼时,李婧冉满心以为她即将开启严庚书的时空,不曾想瞧见的却是熟悉的乌呈皇宫。
殿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李婧冉在那一瞬便分辨出其中一道声音是裴宁辞的。
门缝微敞,恰好能让李婧冉在不用进门时便看到里面的情景。
此时距离方才的时空应当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应当已经过了八年,依旧容颜未改的裴宁辞单手支着额,另一只手端详着手中的黑蛊,神色有些倦懒。
“说,这驻颜蛊这么了?”他嗓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意。
李婧冉认知中的裴宁辞一直都是清冷的声线,像是冷霜落玉盘一般,平稳无波,甚少是如今这种样子。
另一道背影穿着五花十色的单臂大袄,嗓音颇为苍老,苦口婆心地劝慰道:“大汗,您万万不可再用这驻颜蛊了啊,它已经开始耗您的精力了。”
裴宁辞听到这种老生常谈的劝告,只蹙着眉微阖眼眸,脖颈后仰靠在王座:“此事无须再议。”
驻颜蛊之所以是禁/药,就是因为它蛮横的药效,和供它所需要的东西。
每次须以心头血供养,每日遭受一次剜心之痛,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熬得住?
纵然能咬牙忍下来,也难有金山银山吊着命,因此为了避免民间某些宅子里的小妾要恩宠不要命,驻颜蛊这才被全面禁.止。
甚至像裴宁辞,他贵为一国之君,各种冬虫夏草人参补汤连着上,如今过了八年,身子骨也吃不消了。
巫师已经劝他劝到了这个份儿上,裴宁辞却依旧不以为意。
“还望大汗以大局为重啊!如今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您的气色有异,您再如此下去,恐怕活不过三年啊!”
巫师说得掏心掏肺,裴宁辞听到“气色”二字时才微擡了下眼,指尖下意识抚了下自己的脸庞。
李婧冉随之望去,这才瞧见裴宁辞的面色在昏黄烛光中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原本的肌肤虽也如霜雪般冷白,但是那种并不透血管的健康肤色,如今却连薄唇都失了色彩。
就连她两年后再次回到这个世界见到他时,裴宁辞的气色都比现在好。
裴宁辞如巫师所愿,神色间染了几分淡淡的忧虑,沉吟片刻后却开口问道:“孤记得,乌呈有个密药,服用后的几日会容光焕发,对吗?”
巫师大惊失色:“这种虎狼之药可并非救命良策,那只是提前耗尽了您的精力,待那几日过了之后便会油尽灯枯.......”
“给我。”裴宁辞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巫师的话。
再之后的对话,李婧冉都无心再听了。
她心中的慌乱在那一刻宛如细细密密的粘稠白丝,正缓慢地织成一个网,将她拢在里头,白茫茫的看不清一切。
她知晓,巫师一定妥协了。
因为她见到裴宁辞的时候,他的面色没有一丝异样,甚至看着比往日还要潋滟勾人。
李婧冉注视着大殿之内神情冷淡的裴宁辞,又想到了李元牧那分外畏寒的后遗症,心脏一沉再沉。
她用愿望让他们活了下来。
但他们......当真活得下来吗?还是说,他们认为如今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让她了无牵挂地回现代,然后便可殉情而死?
就在李婧冉内心繁乱之时,时空再一次扭转。
这一次,她来到了最后一个时空,窥破了严庚书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