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古代重逢(2/2)
他以前很厌恶过于扰人的香味的,也从没熏过香。
李婧冉短促地呼吸着,尽力压抑着不让严庚书听到,耳边是他依旧平静的低磁嗓音。
他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对她道:“时候不早了,吃点东西垫垫再走吧。”
味同嚼蜡,李婧冉心想。
她机械地往嘴里送着吃的,控制着自己微笑着和严庚书洽谈。
他们简单地各自分享了下近十年的生活,李婧冉隐忍着许久,依旧还是问出了口:“她.......是个怎样的人?”
严庚书沉吟片刻,轻轻笑了下,眉眼都多了几分柔情:“普通人罢了。很会黏人,有些娇气,但又很惹人心疼。”
李婧冉捏着筷子的手收紧了几分,齿关蓦得一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烧鸭没有去骨。
“挺好的。”她说,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还以为就你这性子要孤独终老呢,挺好的。”
李婧冉想,她的演技应当很糟糕,不然严庚书看向她的目光里为何会多了丝怜悯呢?
只是兴许是成了婚的关系,如今的严庚书着实太温柔了,他没有揭穿她,只是道:“多谢。”
严庚书望着她笑了笑,眸光是难得的认真:“婧冉,你也会找到适合你的人。”
李婧冉听着他一口一个“婧冉”,只觉得变扭又难受,可她不愿再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挺直腰背嘴硬道:“自然。”
不知为何,严庚书瞧了她好半晌。
像是眷恋,也似是不舍。
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婧冉的全身精力都用来伪装出坚硬的外壳,并不觉得这次的沉默对老朋友之间着实有些过于微妙。
终极还是严庚书先挪开了目光。
他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句“小姑娘”,站起身对李婧冉道:“我送你吧。”
意味着这次饭局的结束。
李婧冉僵坐了好几秒,脊背挺直脖颈修长,宛如骄傲的天鹅。
严庚书也并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候着,然后听到李婧冉的嗓音有些硬邦邦地问他:“你独自送一个单身女人回家,你妻子不会跟你闹脾气吗?”
“我想她会理解的。”严庚书回答得妥帖,停了几秒继而又道,“况且,你不想见见裴宁辞吗?”
出发去乌呈之前,李婧冉曾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远远见过严庚书妻子一面。
隔得很远,她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能感觉到她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
她会仰着脸朝严庚书天真地笑,脸上满是信任。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有什么心机,神态是不谙世事的清澈,可见她被严庚书保护得很好。
李婧冉知晓,严庚书会是个好丈夫。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他的姑娘宠到天上,让她永远无忧无虑。
严庚书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女孩好奇地侧眸朝马车看来,李婧冉仿佛被烫到了似的“唰”得一下放下了帘子。
她自嘲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流血的声音。
坦白说,就连方才严庚书在酒楼亲口对她说他已经成家时,李婧冉心中依旧是有一丝侥幸心的。
万一呢,万一严庚书只是在骗她呢?
可这一切的自欺欺人在此刻被粉碎得彻底。
两人吃完饭后就来了严庚书家,他压根没有时间去找个女子陪他演戏。
李婧冉在那一刻知晓,严庚书如今应当是过得很幸福的。
不远处的女孩子看到车帘被放下后,眨了眨眼,如葡萄般晶莹剔透的眼睛看着严庚书,十分扎心地对他道:“爹,娘亲和画像上都没怎么变,可是你老了很多欸。”
“......求你了姑奶奶,早日嫁出去吧,别整天在家里呆着。”严庚书无语凝噎半晌,才无奈地对方尔南道。
他怀疑自己这些年老得那么快,有一半都是因为方尔南。
但严庚书无比感谢命运的眷顾,倘若没有方尔南,他恐怕都熬不过最开始的那段时光。
方尔南古灵精怪地朝他吐了吐舌:“略略略,我要嫁也要嫁个小许叔叔那样的。他上个月给我从乌呈带的弹弓好好玩啊,爹你去乌呈能不能再给我捎几个?”
严庚书哼笑,撂下了句“你干脆和许钰林姓去吧”,转身朝马车走去。
“爹爹。”方尔南在背后唤他。
严庚书叹气,认命回头:“姑奶奶,又怎么了?”
方尔南脸上的笑模样敛了几分,眸光里有些认真地问他:“你当真要把娘亲送走吗?可你明明等了她十年.......”
严庚书的神色有些恍惚,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李婧冉突然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他抄着剑杀入皇宫,利刃架在李元牧的脖颈上逼问他是不是把李婧冉藏起来了,李元牧只是口吻冷淡地让他冷静一些。
李元牧召集了他和裴宁辞,三个人聚在圆桌边时,脑子也都清醒了。
裴宁辞和严庚书的眼眸都是通红的,唯有李元牧一滴眼泪都没落,这也是为何严庚书分外怀疑李元牧。
李元牧神色很淡,眸光也有些散,低声喃喃道:“她应该是回家了。”
“回家?”严庚书的眼神一凝,“她的家在哪里?”
裴宁辞的认知比严庚书还落后一步,他蹙着眉问道:“她为什么要走?我们三个明明都接受了不是吗?我们可以和平共处。”
“......”严庚书没想到裴宁辞居然还停留在如此浅显的层面,就连他都知道李婧冉一开始靠近他们三个是别有目的。
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她自然是要走的。
李元牧和严庚书都没搭理裴宁辞,李元牧继而又道:“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现在她完成任务后走了,我们......找不到她的。”
裴宁辞和严庚书听到这句话都沉默了。
他们没有李元牧那么敏锐,但他们明明都已经在战场上死去,如今却都复活,就已经能说明一切。
况且,李婧冉就好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
长公主府的面首们不记得那位让他们各学所长的长公主,银药也只是那个小宫女,唯有许钰林的神色总是有些恍惚。
她只活在他们四个人的回忆里。
“那你今天找我们来,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这么好心地告诉我们真相吧?”严庚书沉默两秒后开口问道。
裴宁辞则惊愕于李元牧话中的信息。
李婧冉靠近他们,竟是为了......任务?!
就在裴宁辞心神巨颤时,他听到李元牧回应严庚书道:“是,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严庚书扯了下唇:“稀奇。”
裴宁辞也迅速敛了内心的思绪,嗓音淡漠地开口道:“说。”
他们都得承认,李元牧的确是比他们聪明得很多,李元牧能精准猜到很多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李元牧抿了下唇,若有所思道:“她应当还会回来的。”
严庚书和裴宁辞的神色顿时一紧,李元牧难得花了些时间和他们解释道:“我们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任务,甚至于在她的世界兴许是......不存在的。类似于,话本?”
“她完成了任务,我们这个世界就失去了意义,可为何这世界还在运转?为何我们死了都又能活过来?”李元牧的眉眼间含着几分心疼,像是在心疼李婧冉的用情至深。
他轻吸了口气:“只有一个可能,她放不下我们。所以她还会回来的。”
严庚书拧眉:“所以你是希望我们一起齐心协力留下她?”
李元牧没回答,反而是裴宁辞淡淡开口道:“恰恰相反。李婧冉无法永远地留在这个时空。”
他和李元牧对视了眼:“你要我们一起送她回家,对吗?”
李元牧极轻地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空洞,嗓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是。”
此话一出,他们三个都再次沉默了。
送她回家,怎么送?
她如今是因为喜欢他们而留了下来,要想送她回家的方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让她放弃他们。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么的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一支香都燃尽,严庚书单手在桌上扣了下,勾唇笑得懒散:“那是自然。不过你以为你是她的谁,凭什么用‘求’字啊?”
李元牧没搭腔,侧眸看向裴宁辞。
裴宁辞挪开视线,金眸浅淡:“李元牧,不是只有你一个那么高尚。”
比起他们的占有欲和情感,他们都希望她活着。
仅此而已。
就算再也遇不见她又如何?
任何事情和她比起来,都太轻了。
现如今,严庚书想到这些时神色还有些恍惚,只轻飘飘地对方尔南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真服了你们这群复杂的成年人。”方尔南耸耸肩,不再多说,只像赶苍蝇般朝严庚书挥挥手,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严庚书为她这幅少年老成的模样失笑,但也没再耽误时间,只是叮嘱她好好看家,便转身朝马车边走去。
楼兰夹在乌呈和大晟中间,从乌呈的这个边境到楼兰约莫是两个时辰的车程,严庚书并未和李婧冉一同坐在马车里,而是分外避嫌地驱马跟在马车旁。
李婧冉也没再伸手挑开布帘,听到严庚书的嗓音隔着车帘传入,多了几分柔情:“这些年里,裴宁辞继承了大汗的位置,将乌呈统领得挺不错的,三国之间的关系也颇为融洽。”
这太平盛世,如她所愿。
李婧冉迟了几秒才轻轻“嗯”了声,忽而又想到了一件事,试探地问道:“严庚书,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事吗?”
并非是想勾起旧情,她只是想知道系统是怎么扭转他们的结局的。
以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多少?
严庚书听到她的这句话后,脑中浮现了很多画面。
有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对他说“严庚书,你不许跪!”,有她笑吟吟地啄他唇时的狡黠神色,有她娇气地瞪他时的情景。
严庚书凤眸微敛,眼下嫣红的泪痣淡淡,开口按他们三人提前敲好的说辞回应道:“以前?你指的是你用‘阿冉’身份在飞烈营借住了一段日子的以前吗?”
每个字都疏离地避开了他们的亲密。
蓄意勾.引,热烈激吻,当众求婚,都被他轻描淡写地以“借住”二字带过。
李婧冉闭了闭眼,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就做回了长公主,我们后来便没怎么见面了。”严庚书如是说道。
李婧冉极轻地叹息了声。
原来系统是把时间停止在了一切发生之前,那些轰轰烈烈的记忆、生离死别,他们都不记得了。
她低着头笑了两声,眼泪滴落在裙子上,水痕洇开,像是一朵悄然绽放的花。
马车外的严庚书分明看不见,可是他却似有所感一般,偏过头眼眶有些湿。
他听到马车内传来她轻到能被风吹散的询问:“我......我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李婧冉亲身经历的时空里,她最后的印象就是严庚书痛苦的面容。
他看到捆着她的绳索断裂的那一刹,伸手想抓住她,可是却仍身陷包围圈,被二十七剑钉得死死的。
死不瞑目。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她甚至连一句“我只是回家了”都来不及对他们说。
那么在那个系统为他捏造的记忆中,她有好好对他道别吗?
故作轻松地开口对她道了句:“你当时还很愧疚地对我道了歉,说往后要洗心革面做人,再也不会玩弄他人的感情了。”
严庚书的语气里听起来没有一丝异样,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李婧冉。
他在告诉她:别哭啊,“你”有好好与我道别的。
严庚书静静等了半晌,马车内的李婧冉没有再说话。
微风吹来,严庚书感觉面上一凉,手背去触时才发觉.......他嘴上在安慰着李婧冉,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的泪。
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行驶着,那是李婧冉离开后,在李元牧的引领下三国打通的道路。
马车布帘遮住了一切,马车内的女子不知马车外的人无声地流了泪,就像马车外的男子也同样不知他心爱的女子正捂着嘴浑身颤抖地哭着。
深秋的晌午烈阳烈阳依旧炽热,给马车投下了个短小的影子,旁边高坐马背的男子影子贴着马车。
看起来亲密无间,一如往昔。
等他们到楼兰城门口时,严庚书才恍然回过了神,斟酌半晌后还是提醒她道:“但你当年离开时,对裴宁辞的打击挺大的,他对你的态度兴许会有些......”
“冷漠。”严庚书选了个比较温和的词语。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纵然知晓要送她回家就必须要让她对他们都断了念想,但严庚书总是见不得李婧冉伤心。
她方才红了眼眶的那一刹那,严庚书险些就举手投降了。
天知道他和她重逢时,严庚书心中有多悸动。
整整十年啊,他每时每刻都在盼着这一天。
盼着和李婧冉在某个小巷拐角处措不及防地重逢。
他花了三千六百个日夜,反反复复地对着铜镜练习着见到她要如何才能不露破绽,但上万次的练习在看到她的瞬间都成了泡影。
严庚书是凭着肌肉记忆,用尽了毕生的自控力,才练就了李婧冉见到的那副平静模样。
波澜不惊,淡定从容,以体面的样子与她把话说开,用每一个字、每一个温柔的举动都在对她说:放弃我吧。
李婧冉听到严庚书的话时却眸光顿了下,她指尖摩挲着裙摆上的绣花,好半晌后才说了句:“知道了。”
来到乌呈的那一刻,李婧冉才发现严庚书口中的“冷漠”究竟是美化了多少遍。
在他们的马车之前,另一个想要入乌呈的男子被拦路截下,守城兵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身上的紫色衣衫,冷声呵道:“站住!”
“大汗数余年前就颁了令,乌呈国土之内任何人都不许身着紫色衣物、不许种植鸢尾花、不许任何人佩戴耳钉,劳烦你出去换了衣裳再进来。”
男子满脸为难:“可这附近也并没有成衣铺......”
他好说歹说百般求情,城门口的人都不放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若我放你进去了,没命的可是我。”
“这些可都是死命令,违者杀无赦。”
马车内的李婧冉听了全程,心中“咯噔”得沉了下。
紫色,鸢尾花,耳钉、死罪......
这哪里是“冷漠”二字能概括的啊?
裴宁辞这分明是恨她恨入了骨!
她仔细联想了下严庚书方才话里透露出的时间点,再拼凑了下这个“耳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按照这些线索推断,系统给她设定的离开时间应当是......
她陷害裴宁辞失去了大祭司之位、把他骗成了自己的囚奴,逼得他打了耳洞的那段时间。
而且最可怕的是,裴宁辞那时候应当就是那段时间爱上她的,他处于一种又纠结又变扭又爱的状态。
可是按照系统的安排,“她”却在那段时间凭空消失了。
李婧冉代入了裴宁辞的视角,都感觉她会被逼疯。
最最最关键的是,十年后的裴宁辞已经当上了乌呈的大汗,他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李婧冉简直不敢想,她见到裴宁辞会是多么可怕的地狱开局。
“严、严庚书,要要要不你先带我去找李元牧吧?”李婧冉嗓音带着些颤,很可耻地选择了逃避。
他们三个里最疯的就是裴宁辞,一言不合都可以和她一起跳悬崖,李元牧顶多就是个表面阴郁但实则很纯情的小狗,难度系数应该没有裴宁辞那么高......吧?
不久之后,李婧冉就会发现她的这个想法大错特错了。
但此时此刻,李婧冉忐忑地等了半晌,可是却没有等到严庚书的回应。
“......严庚书?”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下一秒,木质的马车门被向右推开,刺目的阳光照入,让李婧冉情不自禁地闭了下眼。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目光顺着撑着车门的冷白手指缓慢上移,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瞳孔却骤得一缩。
裴宁辞那张完美的神颜此刻布满寒冰,他开口时嗓音冷若冰霜:
“李婧冉,你竟还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