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揭穿(2/2)
路过的宫人揉了揉眼,嘀咕着只当是自己看错了,也并未在意。
谁都不知道,本应被关押在废弃寝殿的人,已经在那一瞬离开了屋子里。
竞争对手遇到裴宁辞之时,裴宁辞正坐在披星戴月驶往乌呈的马车之上。
羊肠小道之上,竞争对手远远瞧见马车驶来时,毫不犹豫地上前,张开双臂挡在小路中央。
乌呈属下见状,连忙一勒绳索,马匹高擡前蹄发出长长一声嘶鸣。
“不要命了?!”乌呈属下朝挡路者冷声呵斥道。
竞争对手却恍若未闻,径直忽略了他的发难,扬声对着紧掩的车帘道:“祭司大人,草民有要事须即刻与您商讨!”
马车内半晌都没传来裴宁辞的答复,竞争对手的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青布车帘将马车内的情景遮了个严严实实,在竞争对手紧张的静候中,一道淡漠的嗓音透过车帘撞入他的耳膜。
“碾过去。”马车内的人如是道。
乌呈属下应了句“是”,眼看他就要扬鞭策马,竞争对手下意识想往旁边避。
但他转而又想到了在李元牧和严庚书那里吃的瘪,心知裴宁辞这边目前是他唯一的希望,咬了咬牙,脚下生根般驻足原地,继续道:“你不想知道谁害你跌下了神坛吗?”
马车内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鞭子的破空声传来,狠狠抽到了马匹上,身型雄壮的汗血宝马受了痛,顿时开始撒蹄向前奔。
竞争对手眼睁睁看着马车距他越来越近,再次开口嘶吼时嗓音都被吓破:“是关于李婧冉的!”
“停车。”裴宁辞的声音再次从马车内传来。
伴着他一声令下,乌呈使者再次一拉缰绳,马匹伴随着“吁”的一声长鸣终于在堪堪踹到竞争对手的前一刻再次停下。
汗血宝马趾高气昂地在冬夜中呼着白气,竞争对手感受着它的热气毫无顾忌地喷洒在自己的脸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死死盯着它好半晌,几乎都快被吓得灵魂出窍。
他的腿里都像是灌了铅一样,完全动弹不得,竞争对手丝毫不怀疑他方才若是没有抛出这个让裴宁辞感兴趣的诱饵的话,裴宁辞当真会要了他的命。
竞争对手惊魂未定,只觉腿都发软,心中愤慨:裴宁辞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竭力定下心神,退后两步咽着口水眺向马车,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慢挑开不透光的青布帘,露出车内那人完美无缺的脸庞。
肤色冷白若霜雪,挺鼻薄唇神情淡漠,宛若圣山之巅最高洁的那一朵雪莲,冰冷又不容亵/渎。
他那双浅金色的眸淡淡望向他时,竞争对手就感觉自己仿佛在接受神明的审视,险些被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灼伤。
裴宁辞薄唇轻启,冷淡地开口:“何事?”
竞争对手从骨子里泛起的恐惧里抽离,按耐下嗓音里的颤抖,深呼吸着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神色,与裴宁辞对视。
他缓缓对裴宁辞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一个小小的车夫,居然有勇气站出来指责当朝祭司、为何百姓们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在一处、为何你师兄的妹妹早不报复晚不报复,恰到好处地和车夫选在了同一日?”
这三件事但凡缺了任何一件,裴宁辞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跌落神坛的。
偏偏就是这么凑巧,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起,蚍蜉之力竟也可撼大树。
竞争对手自认他抛出了十分有诱惑力的饵,谁料裴宁辞却看起来漠不关心,连眼神都未变,像是完全不关心一般。
事实证明,裴宁辞也的确不在意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毕竟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命中注定,他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推动了这个命定之事。
害他的人可以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裴宁辞并不在意,除非那个人是李婧冉。
因为她喜欢他啊,她怎么可以害他呢?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拦路者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宁辞,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策划这一切害你跌落神坛的人,就是李婧冉。”
裴宁辞的神色倏然一沉。
李婧冉不得不承认,裴宁辞的确做事非常稳妥。
翌日清晨,银药满脸愧疚地来跟她请罪,对李婧冉道:“大夫瞧不出裴公子的死因,担心是某种会传播的隐疾,这才安排人将裴公子尽早入了棺。昨日是奴婢的过失,没能及时告诉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昨日李婧冉并未追问裴宁辞尸身的去向,反而让银药早些休息,银药却心中不安,在府中上下打听了半天才发现了“消失的尸体”的真相。
原来是被人提前装入棺了,那自然便不在房内。
李婧冉如今闻言倒是颇有些诧异。
难不成裴宁辞又躺回去了?
她微挑了下眉梢,对银药道:“带本宫去瞧瞧?”
长公主府的停棺处是个依山傍水的幽静好地方,前头是假山,后头是流水殇,而此时庭院中央正置了一口掐丝桐木棺。
黑沉沉的颜色即使在青天白日之中,看着都颇为赫人,总觉得像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无端令人发怵。
李婧冉却并不在意,毫不迟疑地便要走上前,银药连忙出声制止了李婧冉,隐晦劝道:“殿下,您乃千金之躯,这么做恐怕不妥。”
旁边守棺的奴才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地,朝她磕头道:“还望殿下三思。”
李婧冉这才知晓裴宁辞这么设计的巧妙之处。
毕竟刚死之人在古代人眼中总是不吉的,更何况裴宁辞“死”得蹊跷,不知究竟是什么病症,这才被匆匆入了棺。
如今李婧冉却要打开这棺材,这怎么看都是不妥的。
裴宁辞这么一假死可谓是分外精妙,在一般情况下这棺材是不会被人掀开的,就算这棺材里如今是空荡荡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察觉。
到时候封棺入土后,也不会有人联想到原来他还活着。
好一招金蝉脱壳。
李婧冉在心中赞叹着,却并未被他们的三言两语拦住,反而继续上前一意孤行地掀开了棺材盖。
只是目光落在棺材里头时,李婧冉的目光却是一凝。
她本以为里头应当是空无一人的,谁料里面居然还真躺着一个人。
身姿修长挺拔,一身白衣被料理得十分整齐,没有丝毫的褶皱。
他神色安详,眉眼挺立,嘴唇微薄,赫然便是裴宁辞。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蹙了下眉,想到什么似的伸出手去探向尸体耳后的那块皮肤,随后摸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突起之痕。
是人/皮/面具的痕迹。
果然是身形相似的替身。
在肯定自己猜想的同时,李婧冉又不禁心生疑窦:这人/皮/面具分明是楼兰皇室的密辛,裴宁辞又如何会有?
李婧冉的脑子里在那一瞬闪过了许多信息,最终停留在严庚书先前递给她的另一份军防图上。
明沉曦本身只该拿到她递给他的那一个碎片,他又是从何得到另一个碎片的呢?
除非......明沉曦和裴宁辞先前早就达成了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裴宁辞早有预谋,从明沉曦这里拿到了制作人/皮/面具的方法,此时为死遁做下了铺垫,最起码在外人眼里是足够瞒天过海的。
而明沉曦则从裴宁辞手中拿到了大晟的第二个军防图碎片,因此才能凑齐整个军防图。
这个认知让李婧冉当即震惊得许久都说不出话,她在心中问小黄:「你确定原书中写的一切,都是真相吗?」
原书中写的是裴宁辞对华淑因爱生恨,这才带着铁骑意欲踏平大晟。
可如今看来,裴宁辞的“因爱反叛”就跟华淑的“极好男色”一样充满了水份。
他的反叛分明是早有预谋的,和华淑、和情/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面对李婧冉的问题,小黄也只是道:「按理来说应该是的,但书中记载的就像是盲人摸象,兴许只记录了比较有噱头的一小部分,省略了很多的细节。」
李婧冉闻言,无语凝噎了半晌。
好一个片面的盲人摸象,它省略的细节真是要了命。
她本来以为裴宁辞如今的离开只是为了自由,如今看来,裴宁辞居然是在阴差阳错地走上了原书中的道路。
接下来是什么?是大晟水患,是趁乱攻打,是民不聊生。
李婧冉自认她不是个多么高尚的人,可她也做不到在明知事情即将发生的情况下,还事不关己地高高挂起。
得尽快想办法改变这一切,李婧冉有些焦虑地心想。
她正想吩咐银药备马入宫,转身时却瞧见了面色格外苍白的许钰林。
他俨然也是失眠了一整晚,眼下挂着淡青,唇色较之以往更浅了几分,面庞瓷白得失了血色。
李婧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见许钰林正目光怔怔地看着半开棺材里躺着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李婧冉却仿佛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悲恸。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钰林是被蒙在鼓里的,裴宁辞俨然不可能告诉许钰林这一切。
而在许钰林眼中,他如今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离世,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开口唤他道:“许钰林,你听我说......”
她说了几个字,却发现许钰林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伫立于冬日苍白的阳光之中,如今根本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李婧冉沉默片刻,伸手去拉他,指尖触到许钰林无名指的素戒时,感受到他的手指蜷缩着躲了下。
许钰林难得反应慢了半拍,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被触到戒指时的反应完全是潜意识作祟。
他缓慢侧眸,李婧冉仰脸望进他的眸子,这才发现许钰林的目光正一寸寸聚焦。
许钰林的眼型没有严庚书的上挑的丹凤眼那么勾魂摄魄,也不像李元牧的杏眸那样圆润无辜。
他和裴宁辞有点相像,眼型都比较特殊,李婧冉感觉很难用单一的眼型来概括,她只是觉得许钰林的眼眸其实非常漂亮。
最主要的是他的眸光很亮,浅笑着注视他人时便显得温润如玉,可如今他的眸子中却像是盛着破裂的星河,一片片碎得令人心颤。
他望着李婧冉好半晌,弯了下唇似是想像往常那般对她笑一下,却如何都笑不出来。
李婧冉光是看着都觉得难受,朝银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着院子中的人一同退出去。
......她和许钰林好像有种异样的诡异缘分。
上一回在梦境中看到的是他一身缟素立于灵堂,如今又瞧见许钰林眼眸微湿地站在他兄长的棺前。
待人都走了之后,李婧冉才上前了一步,望着许钰林潮湿的双眼,刚想开口时却忽然被许钰林拥入了怀里。
他伏在她肩头无声地轻颤着,眼泪一滴滴坠在她的颈窝,搂着她的手很紧,口中还地对她哑声道:“对不住......”
许钰林知晓他不该抱李婧冉的,那是属于她往后爱人的特权,是她和他昨日在花灯节烟火中的限定嘉奖。
他分明在前不久才对她说过,要当她一辈子的友人,谁知才过去了几个时辰却又言而无信地破了戒。
李婧冉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慢慢地松懈下来,她轻轻抚着许钰林的背,安慰他道:“别哭啊。”
她在心中掂量了下,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告诉许钰林真相。
兴许这不一定是最理智的选择,但她的确是不想看到许钰林这么痛苦。
李婧冉斟酌了下语言,拍了下许钰林的肩试图让他先起来,许钰林依旧没有松手。
她侧眸去看许钰林,许钰林却朝反方向偏了下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李婧冉望着许钰林,只见他眼尾潮红,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沾湿,是脆弱得让她明知不合适却还是会忍不住被他恍了下神的美貌。
他眼睫轻颤着,像是被雨水浸湿的蝴蝶羽翼,轻抿着唇不愿被她瞧见他此刻的狼狈模样。
李婧冉却朝他的方向歪了下身子,开门见山地对他道:“裴宁辞没死,这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他现在应该是去乌呈了。”
许钰林闻言却是微怔,侧过脸与她对视片刻,随后又望向棺中静静躺着的尸体:“可是这......”
世上怎么可能有跟一个人生得如此相似的人呢?
身型相似的好找,但要连容貌都一模一样,那也着实太罕见了。
“这只是个易.容.面.具,任何人带上都可以看上去跟他一模一样。”李婧冉说罢,看到许钰林神色间有些踌躇,当即便知晓口说无凭,他不一定会信。
许是因为心中藏着事,李婧冉忘记了她大可以直接上前掀开尸体上覆着的人/皮/面/具,头脑一热,拉着许钰林的手放到自己耳后。
“摸到了吗?我能假扮华淑,也是用了面具。”她如是对他道,覆着他的手让他揭开她的面具。
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寸寸剥离,露出了面具下的那张清丽脸庞。
李婧冉望着许钰林,眼神清亮地朝他笑了下:“别担心,裴宁辞没事的,你眼前在棺材里看到的人并不是他。”
许钰林眸光缓慢地滑过她的脸庞,李婧冉只当他是第一次看到人/皮/面具这种东西,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接受。
毕竟她当时在崖下屋内铜镜中瞧见自己这块翘起的面具脸皮时,也着实是愣了很久。
李婧冉静静等待半晌,而后瞧见许钰林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愈发柔软了几分。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许钰林对她轻声道。
假扮当朝皇室是重罪,裴宁辞当时就是费尽心思想打听到她的这个秘密,而李婧冉如今却主动将把柄送到了他的手里。
正所谓关心则乱,然而乱的似乎不只是她的心曲。
李婧冉闻言便笑,发丝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光圈,整个人都像是在发着光。
她笑眼弯弯地拉长语调对他道:“怎么,你会用这个秘密勒索我吗?”
就算会,他又能勒索她什么呢?
许钰林和裴宁辞的欲求都比较淡泊,他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倘若真要勒索......恐怕就只有她了。
面对她的这句话,许钰林轻轻抿了下唇,只低声道:“兴许吧。”
兴许他有朝一日,当真会无法自控地鬼迷心窍。
兴许是勒索她的一个拥抱,感受着她还在他触手可及处的心跳和体温。
兴许是勒索她的一个笑容,就像是他们初遇时那般,较之现在更为轻快。
兴许是勒索她的一句善意谎言,听她说“我以后就算回去了,也会时常想你的”。
这些话许钰林都没说出口,但李婧冉却奇异地在那一刻看懂了他的神色。
她停顿片刻,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所以你方才那么安静,敢情是都在想要怎么勒索我喽?”
“并非如此。”许钰林应得很快。
如今阳光正好,他迎着光垂眸与她对视,神色温润如羊脂玉,目光在她脸庞停顿一瞬,又极有分寸地挪开了。
许钰林笑了声:“我方才只是突然想到先前和你一同被绑架时的情景。”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彼此了。
她见过卸下在“长公主”面前刻意装得温顺柔和的他,他也见过没有戴人/皮/面具时的她。
李婧冉了然,他指的是她先前没有戴面具、作为‘阿冉’时和他一同被绑架的时候。
他轻喟,似是有些慨叹:“倘若早知那位女子是你......”
李婧冉擡眸:“你会怎样?”
许钰林眼睫轻颤了下,收拾好情绪后,朝她弯唇笑笑,随和地道:“我应当会等你一起离开。”
等她一起迎着那日的夕阳私奔,离开这个困住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