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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学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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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入魇散诱惑的时候,李元牧并未去惊慌失措地追究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蕴含着怎样的能量。

又或许说,他早就发现这个世界里存在很多古怪的事情。

譬如李婧冉的出现,她根本不像是大晟人,不像是这个世界里存在的人。

再譬如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冥冥之中被一股力量局限着,逼迫他作出某些和他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

他并不想去追究,就算弄明白了又怎样呢?

因此,李元牧甚至都并未犹豫,就选择了开启入魇散。

梦里的他是唯一的编梦者,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出他想要的梦境,而她是他唯一的客人。

他要留下她,他想。

只是她要是发现了这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根据他的想法布置的,她会不会生气呢?

她要是知道了所谓的“被二皇子羞辱”也不过是他布置出来博她怜惜的小手段,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真情错付了呢?

李元牧能掌控的只有他想要什么事情发生,却无法掌控事情发生后的走向。

他只能让二哥这个蠢货来寻他们麻烦,却如何也没想到二哥居然妄图对她出手,害他不得不当着她的面杀了人。

不过如今看来,这倒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为她多挣了几分她的怜惜。

李元牧清醒地自我批判着:他是多么恶心啊。

是仅仅存活于阴暗湿潮处的毒蛇,是水中的附着生物,是在盘缠的激流中试图用无形的水草将她永远困在这里的卑鄙小人。

李元牧可以当个君子,可君子没有阴暗的执念,而他有。

他的执念是留下她。

一旦执念滋生,这份疯长的情绪就会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

他表面上依旧可以扮演出平日的模样,也可以装出她喜欢的那副模样,只是他势必是要留下她的。

夜深人静时,本该乖乖睡在贵妃榻的李元牧安静地坐在床沿,看着熟睡中的李婧冉,目光眷恋地勾勒着她的面庞。

睡梦里的李婧冉似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眉头紧紧蹙着,眼角沁出了点泪花。

“别......别这么对我......”她不安地闭着眼,有些慌张地轻声呢喃着,就连在梦里都分外地彷徨。

李元牧凝视着她良久,看着她眼角的那滴泪,料想那液体碰到敏感舌尖的味蕾时,应当是咸涩发苦的。

但他最终仍是克制着没让自己做出过分变态的行为,仅仅是很轻很轻地勾了下她的尾指。

真好,是温热的,鲜活的。

李元牧轻轻翘着唇笑了。

他终于可以留下一个并非是他的臆想、而是活生生的人。

她生气也没关系,事后打他骂他也无妨,他甘之如饴。

因为,待明日之后,他就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慢慢哄她,让她心甘情愿地释怀。

明日,只要等到明日,他会哄骗她说出那个能让她留下来的字眼。

永永远远地留下来。

翌日清晨,李婧冉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依旧是为床板上的“正”字添了一笔,帮她记着自己在幻境中的时日。

第二个正字已经有了两笔,这是她留在幻境里的第七天。

“阿姊,醒了便来用早膳吧。”李元牧听到动静后出声唤她。

少年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皮肤白且通透,唇红齿白分外漂亮,回眸一笑时美好得不可思议。

李婧冉极其自然地把床板处的痕迹用枕头掩去,毫无异样朝他笑笑:“来了。”

他们就像是最合拍的合租室友,都无须太多磨合就非常迅速地适应了有对方的生活。

李元牧的生物钟让他习惯了晚睡早起,最起码每次李婧冉醒来时,看到的都是他已经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站在桌案前或看书或写字的模样。

比起坐在桌案前,李元牧更习惯站立,说是如此一来没那么伤腰,而且能让他更容易保持清醒。

李婧冉之前还故意捉弄他,光着脚悄悄走到他身后抱着他,脸庞贴着少年清瘦的背:“某人的包袱好重啊,这是生怕被我瞧见私下里的模样,这才故意起得比我早还睡得比我晚吗?”

李元牧闻言便低着头抿唇笑,唇边笑意有些羞涩,并未否认也并未挣扎,任由她蹭着自己的脊背,似是而非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怕你发现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就不要我了。”

李婧冉听着他这话,贴着他笑得花枝乱颤,打趣他道:“哟,我们以前的那个羞涩单纯的七殿下呢?”

李元牧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和轻颤,莞尔笑了下没说话。

若是李元牧想,他向来学什么都快,学坏也是。

有些话李元牧到目前为止从没说过,但他的行动间处处流露着的都是情。

李婧冉仍记得第一次吃晚膳时,李元牧仅仅是把食盒递给了她,如今的他看到她起来后,会在她梳洗完后整理好桌子,并且帮她把碗筷拿出来。

她一开始还很矜持地跟他客气说:“这不好吧?要不殿下您先请?”

李元牧瞧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带着些许笑,只是道:“你先吃,应该的。”

李婧冉轻轻眨了下眼。

若是按身份而言,她如今只是个婢女,他是七殿下,这又是哪门子应该的?

但倘若按其他的关系来算.......

李元牧没说出口,李婧冉也没追问,仅仅是默不作声地吃了小半碗后推到他面前。

两人都不属于话分外多的类型,而李元牧总是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很多话李婧冉都不必说出口,他就能揣摩得到,因此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多。

李婧冉看到李元牧安静地接过碗,并没有像先前那般避讳得改用筷子的另一头。

他的吃相很斯文,食不言寝不语且细嚼慢咽,中医看了都得赞不绝口,姿态也格外赏心悦目。

待李元牧吃完收拾碗筷时,李婧冉正窝在贵妃榻上试图努力地看懂经书,随后就听到李元牧蓦得开口说:“你来了?”

李婧冉微怔了下,随后无声地把经书往旁边一放,缓慢坐起了身。

李元牧的姿态很自然,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就好似那里当真站着一个人似的。

他幻想出来的人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李婧冉只能看到李元牧朝着空气乖巧地笑了下,回应道:“我怎么会责怪阿姊呢?阿姊能想到我,我已经知足了。”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甚至是称得上惊悚的。

人对未知有一种先天性的恐惧,这就是为什么哪怕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人们依旧会在潜意识里害怕精神病患,因为他们看不见他们眼里的世界。

人们总觉得他们是病毒携带体,就好像一跟他们接触就会被感染得痴傻一般。

而今,李婧冉看着李元牧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只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骨头缝里撺了出来。

她不想用“精神病”之类的词汇去形容李元牧,因为她觉得当她在他身上附加了个人情愫后,这个词对于如此年轻的生命而言是过于沉重的。

人无完人,当老天爷给了李元牧出乎常人的智力和对事物的感知时,它也给了李元牧别人没有的敏感心思,让他的身体机能为了维护他,被迫在大脑中构建这么一个让他活下去的存在。

臆想也好,他一个人的朋友也罢,李婧冉只能苍白地用更为温和的词汇,仿若隔靴搔痒般描述他此刻的征兆。

坦白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李婧冉心中的情绪太复杂了。

她对李元牧曾经有过畏惧,后来有过无奈,后来千千万万缕的感知尽数被拆解,化成了爱怜。

李元牧还那么年轻,他还有大好的未来,如此聪明的人不该被他臆想出来的人困住的。

李婧冉想,这也是她会进入这最后一个时空的目的。

她要当这个唤醒沉睡者的存在,让李元牧发现原来他如今所看到的华淑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李婧冉看到李元牧侧过了脸,朝她分外纯粹地笑了下,对李婧冉介绍道:“这是我的阿姊,华淑长公主。”

就是现在。

告诉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告诉他不要再沉睡于他自己的臆想里。

与此同时,李元牧注视着李婧冉,神色是单纯善良的,心中却是滔天的阴郁念头。

他笑着与她对视,心中想:说出来啊,捅破他的臆想症。

这个由李元牧创造出来的幻想空间就像是个阵法,阵眼是他的臆想症。

李婧冉以为她要捅破他的臆想症才能回到现实,而她却不知道当她捅破臆想症时,她触到的不是阵法里的“生门”,而是“死门”。

死或生,堕落或救赎,幻想与现实,这才是乙级道具入魇散的真谛。

它既有令人疯魔成神的威力,自然也是伴随着风险的,又或者说所谓的“副作用”,那就是被永远地留在这场由李元牧编织出的黄粱一梦中。

李元牧设计的入魇散里,“生门”和“死门”都是一些字眼。

生门是三个字,由他主导,只要他说出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就能将李婧冉送回现实。

死门是一句话,由她主导,只要他诱惑她捅破他臆想症的事实,她就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

李元牧是那么聪明又狡诈,他甚至故意迷惑着她,试图让李婧冉误以为回现实的机关就是捅破他的臆想症。

只要李婧冉想要回到现实,就势必会如他所愿,亲口捅破这个事实。

李元牧胜券在握。

清晨的曙光有刺破云层的威力,可是照射到大地时却变得绵软柔和,令人感觉如云朵般的轻盈温柔。

李婧冉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从他充满期翼的圆润眸子,慢慢滑落,落到他微翘的红唇。

她似是无声叹了口气,紧绷的弦一寸寸松懈下来,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李元牧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的唇,随后看到她的唇一张一合,说的却并不是他以为自己会听到的话。

她的脸侧向窗户,完全地暴露在无形的日光中,光影中的她连头发丝都在发光,温柔到了骨子里。

万物静籁的燥热盛夏,李元牧看到眼前的这位女子顺着他的话,对着空气微笑着道:“奴婢见过公主。”

那一瞬,李元牧只觉万千复杂的情绪尽数涌上心头,那种尖锐的酸涩让他想笑,又想哭。

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之后,李元牧没有头疼欲裂,他的臆想症并没有发作,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幻想中的“华淑”。

李元牧如今装作犯病的样子,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唤阿姊,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诓她捅破他的臆想症,让她永永远远地留在这个只有他的世界。

可是他却忽略了李婧冉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人们都觉得叫醒一个沉溺于梦境的人,是他们的慈悲,因为他们让那个弥足深陷的神经病醒了过来,回到了现实。

无人在意骤然被唤醒的人能不能承受,他会不会痛苦,他是否愿意让自己的臆想消散。

一个健康完整的人,怎么可以选择放任自己的臆想症呢?

他们理所当然地感觉自己是在为他好,就连琴贵妃都是这么认为的,因此这位母亲在死去之前选择了唤醒自己的孩子。

没有人认为得了臆想症的疯子还能是个正常人。

他们高高在上地点评着他,惺惺作态地说着要治愈他。

琴贵妃那时带着江湖大夫偷偷在旁观察着他的时候,李元牧并不是没有察觉。

他的母妃心善,仔细地顾全着他的尊严,他自然也必须得领母妃的这份恩情,只能当作不知晓自己正在被围观打量。

如同观赏着牲畜似的,被指指点点,让他格外地不适。

倘若只有一个人认为他是疯子,李元牧可以平静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明明说他的人才是疯子。

可是那不是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人,李元牧从小到大试探过很多人的口风,想探寻他们对一个患有臆想症的人是怎样的想法。

每个人给他的回应都是几乎相同的。

惊诧,厌恶,恐惧,各种各样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的负面情绪。

十个人歧视一个人,是欺负;

一百个人歧视一个人,是欺负;

但倘若是一千个、一万个、被他人称为“全世界”的人群,都歧视一个人呢?那是什么?

那是公理啊。

他不想当个疯子,他想当个正常人。

他不想当个变态,他想当个正常人。

他想当个正常人,他想当个正常人,他想当个正常人!!!

堂堂正正地生,干干净净地死,平平淡淡的人生,什么都好。

可是终究是他太贪心了。

渐渐的,李元牧学会了认命,他厌恶地告诉自己:你就是个变态、疯子,患有臆想症的怪物。

所有人都这么说,全世界都这么说,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认命。

而今天呢?

李元牧看着李婧冉,袖下的指尖深深嵌入了皮肉,唇紧抿着不语。

他方才并未错过李婧冉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惊慌,但李元牧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被接受,习惯被人厌恶,他也已经准备好了听李婧冉振振有词地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你得醒来啊”。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是个正常人,她很害怕,但她在努力地配合着他,试图去和这个并不存在的“华淑”、这团空气沟通。

阳光下,女子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的回应,微诧地挑了下眉,提醒他道:“华淑公主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李元牧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她半晌后才偏了下头,哑声开口:“嗯,我方才走神了。”

他避开了李婧冉的视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黑到极致的杏眸蓄上了一层水光。

世人千千万,再无人似她。

她在认真地守护着他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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