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主动(2/2)
许钰林并未多问,只是顺从着她的命令,微微倾身向前,冷白的指尖握上了那微凉的银盖。
长公主府豪横,就连这罩着餐盘的银盖都是实心的,颇有些分量。
他微用了点力,缓慢地拎起了那银盖,餐盘之上的佳肴一点点映入眼帘。
许钰林那向来温润的神色难得多了几分怔忪。
温暖的光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之上,投下一片暖黄的色彩。
李婧冉看到许钰林的睫毛极轻地抖了下,如同蝴蝶振翅,美好中又透着几分脆弱。
他安静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嗓音里带着些许克制不住的颤音:“殿下这是何意?”
李婧冉循着他的动作望去,只见许钰林的盘上,并非是糖水,而是独属于寿星的延年面。
正是她先前交代银药的——以寿星的规格,为裴宁辞和许钰林两人庆生。
李婧冉是独生女,她没有经历过有兄弟姐妹的感受,但她以己度人,觉得许钰林和裴宁辞既是同一天出生的双生子,那自然没有只给一人庆生的道理。
不然,这对被冷落的另一人而言,也太过残忍。
迎着许钰林的注视,李婧冉只是清了清嗓,有些不自然地道:“本宫记得,你的生辰也是在这几日吧?本宫上元节要进宫,今日就当是提前为你一同庆生了。”
她琢磨了下,自觉这番话还是把姿态摆得比较高的,听上去就是顺便为许钰林庆个生。
李婧冉自认话里没有任何破绽,想了想,随后又轻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与许钰林对视。
李婧冉望着他,对他微微笑了下,祝福道:“许钰林,生辰快乐。”
她其实挺怕直视许钰林那双眼眸的。
他视线温和,但总含着些让她消受不起的引/诱,分明若有似无,却让李婧冉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色令智昏。
可和许钰林对上视线后,李婧冉才发觉,他的眼眸中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
清澈,柔软,湿润。
干干净净,不被任何情/欲/玷/污。
他们耳边是属于裴宁辞的喧嚣,众人七嘴八舌地祝愿着裴宁辞生辰快乐。
许钰林和李婧冉坐在不远处,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静谧得连风都不再流淌。
李婧冉感觉自己被许钰林注视了许久。
一秒。
两秒。
三秒。
李婧冉越来越忐忑,是她这举动太不“华淑”了吗?
就在她忍不住想开口解释些什么时,许钰林嗓音很轻地开了口,像是晚风吹过湖面,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波澜。
他眼底有些湿润,却朝她弯唇浅笑,唇角的弧度和嗓音一样温柔:
他对她轻声道:“多谢。”
多谢她跨越山海、奔月而来,圆了他经年的梦。
次日,小黄带回噩耗时,李婧冉正在和许钰林敲定使者宴会的细节。
不得不说,许钰林诚然是个很得力的工作伙伴。
生辰宴结束后,李婧冉只是简单和他提了一嘴。
她状似不经意道:“本宫接下了乌呈使者的接风宴,此事你可有耳闻?”
许钰林眼神里仍带着几分柔软,他十分通透地温声应下:“好,我明日给殿下答复。”
李婧冉不禁疑惑地给了他个眼神:他当真懂她的意思了?
许钰林浅笑着任由她打量,脾性软得不可思议。
事实证明,许钰林的确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晚上敲响她房门时还带着完整的“宴会策划案”。
“殿下。”他侧身入门,把满堂风雪关在门外,边单手解披风,边把手中的卷轴递到她手边。
李婧冉接过卷轴,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到他要脱衣服的动作就眉心一跳。
她生怕许钰林故技重施,再次真空穿外袍色/诱她,轻吸了口气,擡眸冷静道:“你很热吗?”
许钰林手下动作一顿,笑着瞥了她一眼,仍是解了披风放至榻上,施施然在她对面落座。
他一言不发,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让李婧冉觉得自己的龌龊心思被看破了。
她看着许钰林整齐的衣冠,发觉他今晚倒的确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衣领拉高了几分,遮得严严实实。
......怎么办,这种包裹得一丝不露的感觉,好像更涩了。
李婧冉面上一阵羞赧,伸手抚额,不敢看他:“要不你给我讲讲吧,你这份卷轴上大致写了什么。”
许钰林宽容地没有当面揭穿她的心思,只是接过卷轴,摊开到她面前。
待卷轴展开后,李婧冉才发觉许钰林并没有写密密麻麻的字,而是绘了一幅图。
图上画出了长公主府宴客厅的大致布局,并没有太多细节,反而勾勒出了座位两排的桌案,每个桌案上画了好几个盘子,象征着菜。
李婧冉无端觉得有些眼熟,这形式不就是自助餐吗?
果不其然,许钰林肯定了她的猜想,他嗓音徐徐道:“宴会大体事宜,我已与银药姑娘协商好了,无须殿下费心。唯独有几个问题,还须请殿下定夺。”
他冷白的指尖抚过卷轴,停留在那“自助餐”形式上,耐心地给李婧冉解释:“使者来源于乌呈国,乌呈与大晟的饮食与大晟较为不同。使者也许想尝试大晟的美食,但恐怕吃不习惯。”
“我便想着,不若做成自取的方式,如此一来使者也不必太拘束,况且每样都可以尝试。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言简意赅地讲完后,擡眼却见李婧冉目光放空地落在桌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钰林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默默把手缩回衣袖,沉默两秒:“......殿下?”
“啊,什么,你说。”李婧冉倏得惊醒,活像是上课开小差被抓包的学生。
她不自在地揉了下脖子:“你问本宫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是吧?”
她觉得,嗯,好白好细好好看。
李婧冉清了清嗓道;“本宫觉得甚好。”
许钰林见她揉脖子的动作,起身走到她身后,自然地为她轻轻按着肩颈,继而道:“还有第二件事。我打听了一下,乌呈国风淳朴热情,凡是远方来客都会斩全羊招待。殿下如若批准,我会着人去酒楼请烤全羊的厨子。殿下觉得呢?”
许钰林之所以走到李婧冉身后,一是因为看到她脖颈不舒服,二是因为他发觉......殿下近些日子心神不定,方才还盯着他的手走神。
他联想到李婧冉先前与他说的话,深觉自己若是再坐到她对面,这使者宴会指不定商讨着商讨着,就商讨到了床笫之间。
他本以为李婧冉看不见自己,应当能集中心神,谁料这个问题问出口后,他又许久都没听到答复。
许钰林当真是无奈了,然而她毕竟是殿下,他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又唤了她一声。
他看不见李婧冉的表情,却觉得她似乎情绪忽然沉重了些,随意地敷衍道:“听你的。”
许钰林不知李婧冉心中所想,而李婧冉则是因为小黄带回的消息,心情骤降。
小黄情绪很低地地道:「宿主,我回来了。但你要的道具没带回来。」
李婧冉还没来得及多问,就听小黄忽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它分外委屈道:「宿主,都是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呜。」
「我们之前绑定的都是娇妻任务,只需要让其他宿主负责美美美,被男主宠宠宠。但在上一个任务里,我看着我以前的宿主被家暴还要含泪和丈夫继续过下去,实在是忍不住,煽动她去打官司离婚。」
「我的那位宿主也很听劝,的确这么干了......结果我俩都因为剧情严重崩坏,被留了案底。」
李婧冉听着这剧情,不禁觉得有些熟悉。
这怎么跟她那位上法庭前临时撤诉的当事人那么像呢?
她忍不住问道:「你们找的律所是南风律所吗?」
小黄愣了下:「是。」
李婧冉闻言,轻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孽缘。
如果不出意外,小黄和它的上一任宿主找上的离婚官司律师,应该是她。
小黄不知李婧冉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个疑问,痛苦地宣布了结果:「我因为留了案底,道具申请被驳回了。所以宿主,裴宁辞那边......你可能得另外想办法。」
李婧冉心觉棘手,但小黄已经这么自责,她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宽慰道:「嗐,我当是多大点事儿呢。你放心,裴宁辞那边我可以搞定的,反正还能拖个好几天......」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了银药的通报声。
银药轻轻敲响了房门:“殿下,裴公子相邀,想约您在他寝殿一叙。”
夜深人静,寝殿,一叙。
叙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小黄和李婧冉齐齐沉默片刻,小黄顿时紧张了起来:「宿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李婧冉深深感慨乌鸦嘴的魅力。
她方才还在说呢,裴宁辞那头可以再拖延几天,让她好好想想解决办法。
谁料下一秒,裴宁辞的邀约就来了。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
李婧冉硬着头皮道:“本宫知道了,过会儿便去。”
说罢,她思索片刻,又刻意撚着漫不经心的腔调道:“你让他好好准备准备。”
她都快在心中哭泣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银药应声走后,李婧冉却忽觉原本覆在她肩上的力道消失了。
她眨了下眼,扭头看去,见许钰林又坐回了椅子上,神色都淡了几分:“原来殿下今晚还别有安排。”
他轻飘飘瞧她一眼:“如此说来,倒是钰的不是了,耽误了殿下与其他公子的欢愉。”
李婧冉感觉自己可真是左右为难,她尴尬笑了两声:“无妨,本宫恕你无罪。”
啊,救命。
她在说什么啊啊啊!!!
李婧冉都被自己的神回复噎得不轻,而许钰林也同样没料到李婧冉居然会如此回应。
很显然,他的阿兄这是布了局,准备亲自验明长公主的身份。
许钰林看向面前女子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若有所思,总觉得她于人前和人后不太一样。
假如李婧冉能听到许钰林的心声,她恐怕会赞许地看他一眼,心中默默夸奖。
她在人前,尤其是三大攻略对象面前,自是需要假扮好她的华淑。
而许钰林甚至不是她任务的一部分,两人独自相处时,李婧冉自是会懒散几分,偶尔会流露出她的本性。
许钰林并不能完全确定眼前的女子是否就是华淑,但不论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
许钰林心想:他应当要想办法阻拦她。
就当......就当是还她个人情吧。
两人相对无言的当儿,李婧冉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
她不太擅长哄别人,尤其是哄异性,面对许钰林这番话,只能犹豫着道:“你也别伤心.......要不.......”
许钰林擡眸看她,眼底隐有期盼。
小黄也同样有些期待。
它宿主这是开窍了?是要说情话哄人了?还是说要留许钰林侍寝?
迎着他的视线,李婧冉停顿片刻,慢吞吞说完自己的话:“要不我们把使者宴会的细节敲定完吧。”
小黄:......
怎么办,它都有些心疼许钰林这个命苦的男人了。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对小黄说:有女人不吃男绿茶呢。
小黄绝对会义正言辞地反驳他:“不可能!”
可现在,它分外凌乱地心想:居然还真有。
比如它这满心眼都是工作的宿主。
小黄情不自禁地看向许钰林,却见他神色似是僵硬一瞬,随后又云淡风轻地微笑:“是,殿下。”
许钰林继续和李婧冉敲着细节,而李婧冉则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嘴上“嗯嗯嗯”敷衍着,内心在想尽办法思索该如何应对裴宁辞。
许钰林轻咳了两声:“接风宴宾客尚未确定,不知陛下与摄政王是否均会出席,待确认后我再拟定座位名单,予殿下过目。”
李婧冉:“听你的。”
他随即又道:“歌舞与布置等会用长公主府往日的风格,我已交予管家。”
李婧冉:“听你的。”
许钰林话语微顿,扫她一眼,嗓音放低了几分,轻声道:“殿下,今夜别宠幸裴公子。选我吧。”
李婧冉眼都不擡:“听你......嗯???”
许钰林望着她,在摇曳的烛光里愈发眉眼如画,如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石,分外动人。
他微微一笑:“殿下,您答应了。”
走到裴宁辞寝殿门口时,李婧冉还觉得自己的脸都在发烫。
分明是凛冽的冬天,她却用手往脸上扇着风,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小黄幽幽点评:「宿主,你方才逃跑的样子比逃兵还要狼狈。」
李婧冉没好气地哼了声。
用它说?
她感觉自己就好像那赶场的渣女,直接无缝衔接。
站在门外,李婧冉深吸了两口气,定下心神,准备看看裴宁辞给她准备的惊喜。
小黄也隐有期盼地道:「裴宁辞想获取你的信任,自然得先百般讨好你。宿主,你说他会怎么做?」
「会不会把自己的衣服揉皱,亲手把自己用红绳捆绑起来,如同送礼那般,再用白布蒙上自己的眼睛,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你面前,博你怜惜?」
对此,李婧冉的回应是:「黄黄子,与其想裴宁辞前期会怎么讨好我,不如想他发现我的身份后,会怎么弄死我吧。」
说罢,她轻叹了口气,推开房门。
只是令她惊讶的是,门内却空无一人,冷清的风灌了进来,吹散一室静谧。
李婧冉眨了下眼,有些弄不懂裴宁辞的想法。
他约她过来,结果自己不在?
然而就在下一秒,若有似无的古琴声却突兀地划破了这片宁静,似是从不远处传来的,有几分飘渺。
先是铮铮一声音节,有几分干涩,似是抚琴者在尽力忍耐着什么。
而后那琴音却从涩然变得逐渐流畅了起来,如同玉盘倾泻真珠滑。
与此同时,李婧冉还听到了极其轻微的铃铛声。
她垂眸望去,却见黄梨床柱上拴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发丝粗细,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
李婧冉顺着那红绳往前缓步走着,绕出了寝殿门,却见原来那红绳上还坠着一颗鎏金鸾铃,正随着那琴音轻颤着。
红绳的另一头,应当是拴在了抚琴者身上。
是哪儿呢?手腕?脚踝?还是那白袍之下?
沿着那红线,李婧冉一路走到了院中。
此时天色已暗,晚夜风凉,细密的雨水再次凝成雪,轻飘飘地落下。
落在那庭院中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面,落在那傲然挺立的梅花枝头,落在坐于梅树下缓缓抚琴的白衣男子肩头。
裴宁辞并未擡眸,但李婧冉却听到他的琴音错了个音。
他可是极擅音律的大祭司啊,大祭司怎能弹错音呢?
远远望去,李婧冉只能看到裴宁辞冷然挺拔的身影,看着他轻抚着置于膝头的古琴,听着那汩汩流水般高雅的琴音自他指尖倾泻而出。
而走得近了,裴宁辞才发觉抚琴者远不如表面那么淡然。
庭院里燃着浪漫情怀的烛火,暖黄色的灯笼被他置于身畔,恰到好处地照亮了男子极力掩饰的狼狈。
裴宁辞从脖颈到面庞都染着淡淡的粉,他像是在隐忍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天空中飘着雪花,他只着单薄的云锦白袍,薄唇紧抿,却乌发汗湿,连高挺的鼻尖都沁着一层薄汗。
可见他承受着多么难耐的折磨。
细细的艳色绳子一路从寝殿床柱延绵至庭院,李婧冉视线顺着红绳望去,却不知道红绳另一段究竟束缚着什么。
因为那红绳末入裴宁辞的衣袖,隐入他的那身白袍,极艳的颜色在夜色里都与白衣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李婧冉并未开口,她只是轻轻拨了下红绳。
鸾铃轻颤之余,她听到裴宁辞的呼吸颤了下,琴声再次漏了一个音。
她心头无端浮起一句话:七盘岭上走鸾铃,十二峰头弄云雨。
李婧冉安静地走到裴宁辞身前,她垂眸,微微弯下腰,毫不怜惜地单手掐着他的下颌,迫这清冷又狼狈的男子仰脸。
裴宁辞身上很烫,在这大冬天却摸上去分外舒服,令人忍不住想将他当成人形暖炉,肆意摄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暖炉应当会予取予夺吧。
裴宁辞指尖一颤,挑断了一根琴弦,发出一声突兀的琴音。
崩断的琴弦割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染红了那霜雪般的高洁,坠在白雪里,分外刺目。
李婧冉却并未关心,她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线微凉:“祭司大人,这是意欲何为?”
震颤的琴弦久久没有平息,裴宁辞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手腕。
他微擡起眼,向来无悲无喜的淡漠面容布满情/潮。
裴宁辞喉结微动,嗓音喑哑:“殿下先前向臣讨要的。”
李婧冉眉梢轻挑,立刻听懂了裴宁辞的意思。
——“裴宁辞,神祇总得给信徒一些甜头,对吗。”
——从他身上讨甜头,搜刮得一滴不剩。
圣洁如霜雪般的男子金眸凝着她,孤高又隐含诱/惑,薄唇间吐出两个字。
“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