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修罗场(2/2)
无人胆敢对他啐一口唾沫骂道:“不过是个死了娘的贱种。”
无人胆敢逼他像条狗一样,用项圈勒着他的脖颈,逼他下跪匍匐。
无人胆敢再轻佻地捏着他的下颌,抚摸着他的脸颊,色眯眯道:“大男子长得如此俊俏,生来便活该是个挨草的骚.货。”
而胖虎和他爹最后怎么样了呢?
严庚书似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试图曲意奉承他的人太多,严庚书又从未掩盖过自己的身世,早有机灵的人将他们千刀万剐讨他欢心,都无须他亲自动手。
高处不胜寒,严庚书得到了一切,但他却从未体验过人世间最稀疏平常,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爱与温暖。
然而如今,他问阿冉为何救他。
盖头掩住了阿冉的神色,她那甜软的嗓音却柔声道:“因为你是我夫君呀。”
仿佛带着某种引人坠入深渊的力量。
李婧冉见严庚书许久没言语,心中砰砰跳着,猜测自己这步棋应当是走对了。
浮夸的甜言蜜语被她信手拈来:“你英俊得令人倾倒,阳关都眷恋你。你吻我时,我的心为你而跳,我会彷徨会害羞......我想,自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李婧冉的嗓音是如此真诚,她自己都快被蛊惑了。
最后一句话。
李婧冉定下心神,将声线掐得极致地甜腻,含情脉脉道:“我想,若一定要说个缘由,那约莫是......”
“我爱你。”
就在这三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李婧冉便觉自己脖颈被一只灼热的手狠狠掐住了。
那只手前一刻还温柔地为她暖手,与她牵着手,如今却毫不留情地钳住了她的命门。
李婧冉骤然感到一阵窒息,喉咙口剧痛,她双手死命地拉着严庚书的手,他却跟铜墙铁壁似的无法撼动半分。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觉李元牧那天自她身后掐她脖颈完全更似是一种调情性质,下手还算是有分寸。
严庚书手劲却大得恨不得立刻掐死她,李婧冉整个人都挂在他的大掌,被拎得脚尖脱离了地面。
隔着盖头,她能看到严庚书脸上的神情,他双目猩红,仿佛因某种刺激魔怔了一般。
“严......严......”李婧冉竭力想唤回严庚书的神志,但喉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缺氧感让她头脑都在发晕,李婧冉心里满是绝望: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严庚书方才不还被她触动了吗?怎的如此突然就变了脸?
她到底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他???
李婧冉先前经常把“不活了,摆烂吧”挂在嘴边,如今真正体验到濒死感,才发现那种浑身慢慢变凉的感觉是如此令人恐惧。
正如李婧冉所想,严庚书已经陷入回忆漩涡里,就跟入了魔一样无法挣脱。
他的灵魂好似被人抽了出来似的,一路飘到他被卖进窑子的那些年。
涂脂抹粉的龟公对着贵客谄笑,说话时厚厚的脂粉都在扑籁籁往下掉:“爷这边请。”
龟公一路引着那肥头大耳的贵人来到一处厢房外,推开门前神色暧昧地对贵客道:“给您安排了先前那位,签了生死契的。”
贵人与龟公对视一眼,笑容龌龊,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
——可以随意玩弄里头的人,死了也不要紧。
贵人赏了龟公一锭银,满意地笑:“果然是你懂我啊。”
旁边经过的小倌撇了眼来人便深深埋下了头,脚步匆匆,生怕被这位贵人相中。
这位贵人出手阔绰,但楼里却无人乐意接待他,只因他来窑子并非为寻欢,而是为泄愤。
他们做的都是皮肉生意,适应了倒也不会有那撕裂般的疼痛,偶尔遇着合适的还能从中得趣儿。
而唯有屋里那位不识趣,惹怒了龟公,便被派去伺候这些特殊癖.好的贵人,每次都奄奄一息。
小倌瞧着那贵人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对龟公道:“干爹,他屋里贵客刚走,如今再来一人,恐怕......”
龟公见贵客进屋后,瞬间敛了笑意,冷笑道:“死了不是正好?好一个贞洁的烈骨头,上次竟还把王公子的耳朵生生咬了下来,我是管不住他了。”
严庚书只觉一阵眩晕,随后便被吸入了屋。
他瞧见被绑在床笫上的男子满身伤痕,听见动静擡起血红的眸,凌乱发丝掩不住那张俊美的脸庞。
正是年少时的他。
榻上之人奄奄一息,贵客见状却更兴奋了,眼底都冒着精光。
他抄起案上摆着的竹鞭便毫不留情地往榻上之人抽去,竹鞭破空声分外可怖,凌厉又令人胆战心惊。
一鞭下去,男子原本就破碎的亵衣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引得他一声闷哼。
贵客就喜欢这种硬骨头,他得了趣,下手一下比一下狠,每一鞭间隔的时常也越来越短。
榻上之人甚至都来不及喘息,那密密麻麻的鞭子便再次落下。
贵客口中还激动地说着什么,榻上之人神志不清,压根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旁以灵魂之体旁观着的严庚书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位贵客一边把他往死里抽,一边兴奋道:“瞧,我是多么爱你啊。”
爱。
这个字眼仿佛就像某个阀门,让严庚书心中封存已久的疯意倾闸而出。
他眼前分明是红衣女子,看到的却是那恶心的贵客,以及自己永远无法痊愈的疤。
就在李婧冉感觉小命都快交代在这里时,愈来愈近的纷扰马蹄声救了她一命。
飞烈营精锐此刻终于赶来了两人面前。
只听“吁”得一声,马蹄在熹光下高高昂起,落下后在原地小走了几步。
几人齐刷刷翻身下马,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
一群精兵声若洪钟,气势滔天磅礴大气,仿佛能震碎这片竹林。
“恭迎摄政王归来,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骤然的动静蓦得拽回严庚书的神志,他似是如梦初醒般,下意识收了手劲。
李婧冉双脚落地的那一瞬,方觉她连腿都软了,先前那种濒死感让她再也站立不住,捂着脖颈跌落在地,剧烈地咳嗽着。
红盖头顺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令人看不真切她的容貌,只觉这艰难喘息的女子分外柔弱无依。
“夫......夫君?”李婧冉再次开口时,嗓音都已完全沙哑,就像是被磨砂纸磨过的玉块儿似的。
尽管如此,许是道具的效果,她的嗓音却并不难听,反而有种惹人心颤的脆弱感。
李婧冉简直把严庚书这个暴力狂指责了千万遍。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脑子***吗?!
疯癫的是他,苦的却是她。
李婧冉深深觉得,但凡自己的性子没那么温吞,她现在都已经指着鼻子当众把严庚书骂得狗血淋头了。
摄政王?就这?大晟子民这是没吃过好的吧?
纵然她心底是千般万般的怒气滔天,奈何局势相迫,李婧冉只得耐着性子,语含哭腔地道:“夫君缘何如此?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却......”
严庚书却并未搭理她,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施舍他,只是背望着飞烈营的士兵们,语气波澜不惊:“你们来得倒是早。”
完全褪下那层温柔面具的严庚书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手染无数人鲜血才能锻造出来的肃杀气势逼人。
他本应生来就睥睨万物的。
但若是李婧冉细细看去,就会发现严庚书藏在袖袍下的指尖轻轻发着抖,似是蝴蝶振翅后尚未停歇的余颤。
愚昧不堪的柔弱女子,竟扰了他的心曲。
在理智回笼的那一瞬间,严庚书脑海中,竟前所未有地产生了一种恐慌。
很好地藏匿在心底最温软处,几乎要逃离他的掌控。
他居然害怕这女子当真香消玉殒。
或许是......他从未见过这般性格的女子吧。
阿冉她性子似水,温婉又柔和,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她就像是冬日第一抹暖阳,不容抗拒地照进他干枯的心海。
严庚书尚未感受到足够的温暖,这束光却险些被他亲手掐灭了,他自是会不由自主地恐慌。
太久了,太久没有人似她这般,毫无戒备、不含目的地亲近他。
严庚书贯来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他背对着李婧冉,李婧冉只觉心跳越来越快,不知自己接下来还能如何自救。
飞烈营的众兵自然无法从严庚书肃穆的神色中窥见一星半点,又或者说无人胆敢如此细致地盯视严庚书的脸庞。
摄政王长相俊美,却最厌恶他人端详他的相貌,这点天下人皆知,无人敢不识趣地惹这位爷动怒。
飞烈营头领垂首请罪:“属下来迟,恳求摄政王责罚。”
严庚书无心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只是道:“回军营后,每人自领20军棍。”
“是!”
应完后,飞烈营头领小心翼翼地微擡起头,请示道:“不知您身后这位女子,应当如何处置?”
严庚书回眸,瞧向那仍软倒在地的女子,眸光陡然一沉。
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理应一生无妻无子,不留软肋才能所向披靡。
而今,他却在这崖底竹屋内犯下了个不大不小的过错。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既是错处,那便纠正它,将它彻底拔出皮肉,那本就不深的伤口自会愈合。
这便是及时止损。
严庚书微擡下颌,飞烈营头领看到摄政王冰凉的神态,自是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起身提起剑,凝着面色一步步上前。
握着冰凉剑柄的手握紧了几分,头领手腕微转,那冷白的剑身便在阳光下折射出凛然的刺目光芒。
李婧冉被那厉光晃了下眼,她微偏过头闭眼,见严庚书这架势便明白自己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严庚书生性多疑,如今自是不会轻易留下她这个潜在的祸害。
可她如何能甘心呢。
她的任务、她在现代的家人、她失败后所有惨痛的和未知的惩罚!
不,不行,她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情急之下,李婧冉禁不住脱口而出:“摄政王,我爱慕您入骨,我可以为您奉献一切!”
严庚书挑了下眉,示意头领放下剑,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你有什么是能够为本王奉献的?”
摄政王高高在上,自是不缺金银俗物,况且李婧冉也给不起。
她只是缓慢伸出手,指尖轻轻捏着他的袖口,温顺地蛊惑他:“摄政王想要什么呢?”
严庚书眸光落在女子裸.露在粗麻嫁衣外的雪白脖颈,不难想象她这一身冰肌玉骨是何等的动人。
况且这女子不过是毫无背景的小人物,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这就是李婧冉想要传递给他的讯息,她在放低自己的姿态,消弭严庚书对她的戒备之心。
严庚书步步上前,在距她半步之处顿住,单手揽着她的腰,微一用力便让李婧冉踉跄着靠在他怀里。
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像是不知何时就会不安于室地迸出似的。
腰间触感灼热,李婧冉隔着红盖头艰难擡头,见严庚书正垂着眸瞧她,眼底有轻慢,也有一丝兴味。
他并未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再次把问题抛回给了她:“依阿冉所见,本王所求为何?”
这种极限拉扯的对话简直要把李婧冉逼疯了,她在心里哀嚎:她又不是严庚书肚子里的蛔虫,她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啊?
虽是如此,但李婧冉却稳住心神,轻吸了口气:“温暖,情爱,又或是......”
她的柔嫩指腹顺着他的衣袖往下滑,钻进他的掌心,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纾、解、欲、望。”
李婧冉丝毫不介意把自己的地位短暂性地摆低。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要她今天能活下来,她便有自信可以在未来的时光里,尽数报应回来。
只是,她终是错估了严庚书的心理。
李婧冉分明感受到严庚书呼吸乱了一拍,连心跳都出卖了他。
可就在下一刻,紧灼着她后腰的大掌却挪开了。
两人间不再那么严丝合缝地贴合着,严庚书一言不发,从袖口拿出他们先前在不正经摊头那里买的麂皮手套,并未看李婧冉。
他只是当着李婧冉的面,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手套。
麂皮是浓郁的黑,略微有弹性,严庚书的手掌很大,李婧冉能清晰瞧见他那骨骼把麂皮撑大的模样。
麂皮手套紧紧绷在那双筋脉明显的双手,有种难以言喻的束缚感,像是不知何时就会把那只材质娇气的手套撑坏。
戴完手套后,严庚书手掌向上摊开,身后的飞烈营头领便殷切地双手奉上剑。
严庚书慵懒地提着剑,在手中掂量片刻,莞尔笑道:“阿冉倒是了解本王。”
男女之爱么?他先前不渴望,往后也不会任由自己坠落温柔乡。
完全扼杀这种可能,唯有一个方法——杀了她。
她既能乱他心扉,就注定了他容不下她的存在。
与其让自己潜在的软肋暴露在他人面前,不若在暴露前就先将她亲手扼杀。
这便是严庚书与旁人大相径庭之处,也是李婧冉估算错了的地方。
她不该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残忍奸臣的心思。
如今行差踏错,等待她的自是只有无尽深渊。
李婧冉自认倒霉,她咬着牙闭上眼,强行安慰着自己。
兴许她死后还能读档重来呢?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又兴许这荒谬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她下一刻就能美滋滋地从现代家中HstensVivid手工定制的床垫上醒来。
李婧冉一狠心,把头一擡,颇有种要杀要剐随他便的模样。
倦了,累了,毁灭吧世界!
严庚书轻声喟叹了句:“阿冉,你莫要怪我。”
要怪就怪她的命不好吧。
严庚书定下心要杀她,就在剑刃架在她脖颈上时,电光火石间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微凉的嗓音:“摄政王,慎行。”
严庚书回眸望去,被午后那惨白的阳光与胜霜雪的白袍恍了下神,不禁眯了眯眼,而后才辨出来者是何人。
李婧冉心惊胆战地看着距她脖颈不到一毫米的剑刃,不免有些头晕目眩。
她循声看去,只见裴宁辞于枯树下缓缓走来,微风吹起他覆面的轻纱和乌黑的长发,好似一副隽永的画卷。
万物皆枯,唯他摄取了日月之精华,如圣山之巅那纤尘不染的雪莲。
李婧冉先前还难以理解,为何万千百姓会称裴宁辞为神祇下凡。
直至此刻,望着这缓步而来的男子,她才恍觉白衣祭司裴宁辞着实是圣洁纯净的象征。
严庚书的丹凤眼微挑,语气似笑非笑,“祭司大人倒是消息灵通,竟只比本王的飞烈营精锐迟了片刻。”
若论起让严庚书谈之色变的人,大祭司裴宁辞便是其中一位。
李婧冉穿进的这本《三位反派恨我入骨》毕竟是个言情小说,主要就是为了苏爽甜,因此在朝堂背景方面交代得分外模糊。
她依稀只记得大晟朝堂是三大权势分庭抗礼:皇室血亲,权臣,与宗/教/信仰。
皇室血亲指的自然是流着皇家血脉的人,共同目标就是权利垄/断,让大晟把握在李家人手中。
他们血脉尊贵,既有权又有民心,本该完胜权臣与宗/教派系。
可奈何皇室成员自出生起,就注定了有先天性利益冲突,很难拧成一股齐心协力的麻绳。
尤其是自先皇去世后,皇室血亲之权式微,李元牧继位后为坐稳皇位,大肆残杀手足。
如今能茍活下来的宗亲不多,且要么懦弱胆小要么闲云野鹤,都对朝堂风云与权势没有太大追求。
除了......长公主华淑。
权臣之派原本还分文武两流,直至摄政王严庚书一路靠杀戮上位,彻底成为凌驾于两派之上的全新派系,权臣之势也蒸蒸日上。
若严庚书生在任何其他的时代,他都是那一手遮天的存在,有如那唐朝仇士良、明末魏忠贤、清朝的李莲英。
依靠铁血/镇/压手腕,权臣派系本该一骑绝尘,谁料他偏偏遇上了大祭司裴宁辞。
裴宁辞一身白衣,他无须沾染任何鲜血,只须高站祭台微张双臂,便可赢来天下百姓的爱戴。
他们唤他为神,年年上元节都跪伏在他脚边,祈求神的恩泽。
严庚书靠的是畏惧恐吓,而裴宁辞靠的却是信仰之名。
一人尸山血雨,一人白衣圣洁。
如若仅仅是如此,严庚书也不会视裴宁辞为眼中钉。
毕竟宗/教之力虽然可怖,却向来不卷入朝堂风云,一直维持中立。
“白衣祭司”生来便是一种符号,因此历任祭司都以轻纱蒙面。
百姓们信奉的仅仅是这个符号,而不该是某个人,直至裴宁辞成了新一任的大祭司。
裴宁辞看似清冷无欲,比任何一届大祭司都更接近神祇,但严庚书却发觉了他的私心。
裴宁辞在试图把宗/教信仰之力转化为个人信仰,他要百姓们只认他一人为大祭司。
近些年来,裴宁辞已隐隐有势逼严庚书之姿。
严庚书看着眼前的裴宁辞,他神色淡漠,无悲无喜,他却敏锐地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此人同样在妄图蚕食朝堂势力,将其余两派全部拢入囊中。
裴宁辞听到严庚书暗讽他眼线众多,浅金色的眸光未变,只是冷冽道:“摄政王未免太多虑。裴某并非为你而来。”
严庚书轻嗤了声,泪痣分外妖冶:“祭司大人此言倒是有趣。不为本王而来,还能有何人值得您大费周章,纡尊降贵亲临这破落崖底?”
裴宁辞冷淡瞧他一眼,并未回应,只是朝着他们走近,纯白的袍角漾出一片片雪意。
飞烈营头领上前想拦,却被严庚书擡手制止了。
他倒要看看,裴宁辞又要玩什么花样。
在旁看好戏的李婧冉原本置身事外,恨不得他们俩打起来,自己就可以趁乱跑了。
她设想得很周全,甚至连“两点之间,直线最近”的最佳逃生路线都规划都出来了。
谁知,裴宁辞的视线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李婧冉心中便咯噔了下,眼睁睁看着裴宁辞朝自己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他浅金色的眸光淡淡,侧眸与严庚书对视,修长的指骨夹着架在她脖颈处的锋利剑刃。
裴宁辞指尖并未用力,只是这么示意性地往前轻推了下。
严庚书眼皮微掀,与裴宁辞目光胶着须臾。
两人分明都未言语,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无端弥漫开来,在凛冬寒风中却硝烟味十足。
连风声都凝固,李婧冉瞧着他们俩的无声对峙,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气。
半晌后,严庚书才手腕微松,任由裴宁辞指尖将他的佩剑推离李婧冉。
裴宁辞为她抚平肩处褶皱,平淡问道:“一切可好?”
他分明没有摘下李婧冉的盖头,但是李婧冉却陡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直觉:裴宁辞认出她了。
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当日市集分离时,裴宁辞明明已经打消了疑心啊......
李婧冉心中乱得跟个毛线团似的,严庚书也同样微挑了下眉,勾唇嘲道:“怎么,大祭司认识我夫人?”
他刻意咬重了“夫人”二字,李婧冉却在心中默默唾弃:啊呸,前一秒还想杀她,现在却一口一个夫人,果真是男人该死的好胜心。
严庚书不知李婧冉的身份,但裴宁辞向来不近女色,他这幅维护李婧冉的姿态便显得格外迥异。
裴宁辞并且回应严庚书,依旧垂眸看着李婧冉。
他似是看出李婧冉被吓得有些腿软,又或许说裴宁辞在多数时候都与许钰林一样,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只是他不屑于去迁就他人罢了。
如今,裴宁辞却在阳光下朝她伸出手,问道:“跟我走吗?”
严庚书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来回巡视片刻,蓦得笑了下。
他牙齿咬着摘下了左手的麂皮手套,同样朝李婧冉伸出手,朱砂色的泪痣动人:“夫人,你要他,还是要我?”
崖底竹屋前,飞烈营精锐与大祭司侍从看着眼前这幕,皆下意识屏住呼吸。
魔障,太魔障了。
朝堂上尔虞我诈的两大臣子,竟一左一右站在同一位女子面前,朝她伸出手,就好似等待着她的眷顾似的。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两只手,不禁陷入沉默。
一只骨节修长,冷白似霜雪;一只筋脉分明,指腹带薄茧。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严庚书见李婧冉许久不出声,斯文提醒道:“忘了与夫人说,我这人最是痴情。结为夫妻后,若吾妻随别人走了,哪怕是天涯海角,我必将她擒回。”
他话语顿了下,斯文笑笑,唇红齿白俊美无俦:“杀之,再为吾妻殉情。”
李婧冉被严庚书说得头皮发麻,转而看向裴宁辞,却见他神色依旧淡淡,只是另一只手却轻抚了下腰带上的流苏。
......那在床笫间,被李婧冉随手扔在黑檀木上的银白流苏。
他在无声地告知她,自己已经看破了她的身份。
若李婧冉选择了严庚书,裴宁辞自是不介意当着摄政王的面,揭穿她的真实身份。
李婧冉简直欲哭无泪,她掂量片刻,指尖在空中悬了片刻,而后颤巍巍握住了严庚书的手。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严庚书牢牢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拉。
李婧冉踉跄几步扑入他的怀中,严庚书单手将她摁向自己,在她耳畔道:“夫人怎生投怀送抱?”
他话是对李婧冉说的,那双眼却瞧着裴宁辞,面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
严庚书不知裴宁辞为何会认识这平民女子,甚至对她另眼相待,却也不介意利用她来刺激下自己这位棋逢对手。
裴宁辞收回手,看着两人相拥的模样,神情仍没有一丝波澜。
好似真正的神佛,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就好像他方才只是随意给李婧冉递了个手,丝毫不在意她的选择似的。
严庚书自然对裴宁辞这副模样不满意,他最痛恨的就是裴宁辞的道貌岸然。
分明同样是野心勃勃,凭什么他可以用那雪白的衣袍遮掩着,受天下人的敬仰爱戴,而他自己就只能受人憎恨畏惧?
严庚书着实好奇,裴宁辞卸下那孤高淡漠的面具后,又会露出怎样的破绽。
他如是想着,粗糙的指尖挑起李婧冉的下颌,偏过头便想当着裴宁辞的面,隔着红盖头亲吻他的新娘。
李婧冉此刻简直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丝毫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瞧着严庚书离她越来越近。
救命,这人是有什么大病吗,为什么要当着第三者的面做这些羞羞的事情啊!
按照刑法第234条,像他这种公然供人观赏、公然行猥亵之行为者,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千元以下罚金!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触到的那一刻,裴宁辞却冷冷开了口:“放肆,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声如初雪,凉意渗骨。
严庚书瞧着他那不再淡然的神色,微眯着眼,笑得分外斯文:“大祭司这是......急了?”
裴宁辞那双金色的眸宛若审判的利刃,他目光似刃扫向严庚书,眼角眉梢皆是凉意:“你可知,自己冒犯的是谁?”
严庚书听着这句话,微拧着眉,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裴宁辞这句话的意思。
他侧眸瞧向自己身前的女子,只见那红盖头轻颤着,彰显着盖头下女子的揣揣不安。
难不成......她并非是个普通女子?
严庚书沉了声线:“大祭司此言何意?”
裴宁辞凉薄地乜他一眼,走到李婧冉面前,定定看她片刻。
他抚平袖角,祭司袍广袖上的银丝竹纹泛着粼粼波光。
圣洁的大祭司在她面前垂首作揖,敛着那双浅金眼眸,嗓音清冷:
“臣裴宁辞,见过华淑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