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香浮动(二十一)(1/2)
第29章 暗香浮动(二十一)
无羁磨着墨,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案前的宣纸上。
可他又不知道皇上想在纸上写点什么,亦不想逾过‘君臣’这条线。尽管他心里是那么祈盼和他亲近。
于是,他强行克制自己将注意力从宣纸上移开。
视线刻意挪开, 嗅觉却更为敏锐。
燃着龙涎香的香炉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桌案上, 莲花状的云烟氤氲升空,随即缓缓散开,飘往大殿各处。
而无羁,却隐隐嗅到了一阵不同于龙涎香的药香。
最重要的是, 这药香好像是从他身边的这位身上散发出来的。
下意识的, 他的鼻翼翕动,想要将这味道辨个真切,却又嗅到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三种不同的味道夹杂在一起, 闻起来有点奇妙,无羁思绪都有些飘忽不定。
显然,陛下来御书房之前, 才沐浴更衣过。
但纵然这样, 依旧洗不尽沾染在他身上的中药味儿。
而殿内燃起的龙涎香,显然是计算好了分量,专门压制他身上的药味的。
方才他没上来给陛下磨墨前,除了龙涎香,再也没有闻到一丝旁的味道。
霍循虽在提笔写着字, 大半的注意力都在无羁身上,故而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出神。
“陛下,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在想什么?墨汁都溅出来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声。
但同时, 两人的脸上都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他们都没有料到, 对方会忽然发声。
尤其是霍循,他没有想到无羁最先问的会是这个问题。
霍循低笑一声, 说:“朕还以为,你的第一个问题,会和前几日的考题有关。”
原本盯着宣纸上那滴已经晕染开的墨团的无羁,听到他这么问,恍然擡头。
而霍循,只在说这句话时微微顿笔,无羁看过来时,霍循正气定神闲运着笔。
关于这个问题,无羁在来皇宫的路上,甚至在踏入御书房的前一刻,他甚至都还在想,如果要问这个问题,要如何开口才显得不那么唐突,不那么冒犯。
可在他嗅到他身上那阵隐隐的药香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困扰了他多时的问题,就这样被他抛之脑后,满脑子都在想他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
无羁就这么看着他,眼神里有懵懂,有不解,隐隐还有几分赤忱,却独独没有掩饰。
以往时候,他明明是最喜欢在旁人面前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人。
可这一刻,面对眼前这个人,他只想坦诚,只想让他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霍循写完那句‘不齐则争’后,放下笔,后背不经意往后一倚,整个人放松下来,随即侧目看过去,问:“不想知道原因?”
无羁也看着他的眼睛,如实说道:“原本是想的,看到陛下后,反而没那么想了。”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霍循的意料,他挑了挑眉,问:“为何?”
无羁的性子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他是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也是这个时候,霍循心里猛然意识到,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思及此,霍循眼神黯淡下来。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重新认识他、了解他了。
为了不让无羁发现异样,他敛了眸子的瞬间,又随口问了句:“为何又不愿知道了?”
“无羁愚笨,猜不到陛下的用意。但我知道,陛下行事,自有您的深意。最重要的是,无羁知道,陛下不会害我。”
霍循轻垂着脑袋,听到他说到愚笨二字,终是忍不住,眼底漾起一抹浅笑。
他若是愚笨,这天下怕是都没几个聪明人了。
杨昶然小时候虽然有点混蛋,却也是京中远近闻名的神童,旁人都戏说他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可纵使这般,前几日的那场殿试,无羁写的那篇文章还是要比杨昶然的那篇更胜一筹。
这一点,就连霍循都不曾想到的。
原本他以为,无羁自小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虽然他的脑子比寻常人要好用,虽然在寻到他后,秦执年便将他收入了门下悉心教导,但依旧比不得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的杨昶然。
但这次殿试,着实有些出乎霍循的意料。
也正是因为那篇文章,霍循才知道,这个小东西的心思有多缜密。其中有好几处,别说是杨昶然和其他武生,就连他也不曾想到。
但当他得知这偏极为优秀的文章出自无羁之手时,他第一反应是开心。
朱笔悬于纸上的瞬间,他却犹豫了。
最后,霍循力排众难,以辞藻驳杂为由,将他的名字从榜首划去。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排名。
霍循看着近在咫尺的无羁,心生愧意。
他不能同他相认也便算了,如今他凭自己的本事考来的功名,他也不敢光明正大授予他。
尤其是他还如此信任他,这让霍循心里对他的愧意更深。
尽管每次相见,霍循心里总是会隐隐升起一抹愧意。
“你就如此相信朕?如若朕是在设圈套准备构陷于你,你又当如何?”霍循漫不经心说完,擡眸看他。
无羁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看着他的眼睛,坚定摇摇头,说:“陛下不会。”
“为何这么说?”
霍循看着他过分信任自己的模样,心中先是一软,转瞬又开始担心。
人心险恶,日后,他会不会像轻易信任自己这样去信任别人。
无羁用他最为得天独厚的温润嗓音,将他心里对霍循的情意娓娓道来。
“陛下是这天底下权势最盛的人,如果想要无羁的性命,仅仅是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如若陛下真的厌恶我,此时,我怕是也不能站在此处为陛下磨墨了。最重要的是,无羁能感觉出来,陛下是真心对我好。”
说完,无羁莞尔一笑,重新执起墨条。
霍循见状,也重新执笔,沾了墨,继续写没写完的字。
毕竟,他不能轻易拂了无羁的一片孝心不是。
笔尖即将触到纸张的前一刻,霍循手腕微顿,偏头问他:“这句话,你可曾读到过?”
无羁闻言,把视线聚在桌案的宣纸上,微微颔首,说:“凡事有形迹者,必不可齐。不齐则争,争则乱,乱则穷,故...”
无羁背着,脑海里想起这句话的意思,微微停顿,思绪万千。
陛下...是在用这句话来激励我吗?他心里暗暗想着。
“故...圣人不贵。”
无羁说完,霍循刚好把这句话写完。
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私人印章,沾了印泥,用力往纸上一按,而后,又微微倾身,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渍,站起身,递到了无羁手里。
霍循看着他,眼神不自觉轻柔下来。他伸出手,指尖往前一瞬,就能触到无羁的脸颊,可霍循忽然顿住了。
须臾,掌心调转方向,落在无羁的肩膀上,轻拍两下,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能送这句话于你。望你日后,平安,健康,好好长大。”
无羁听得认真,却隐隐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他并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而且,这两句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明明前一句,他还在砥砺他。可后一句,忽然就变成了祝祷辞令。
无羁听得云里雾里,对上霍循赤忱的眼神,他下意识点下了头。
“吱呀”一声,徐成推门走进来。
“陛下,他们到了。”
“宣吧。”话落,霍循把手从无羁的肩膀拿下,重新坐回到龙椅上。
无羁见状,将方才霍循赐下的墨宝折了两折,填进袖口后,又擡步从皇上身侧移开,安静立于台下。
霍循用余光往他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见他如此谨慎,他整个胸腔都开始泛酸。同时,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既怪自己不争气,不能给他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财富,同时又有些欣慰,庆幸他并非是过分信任他人之辈。想来日后,纵他已不在人世,凭他自己也能在这世间好好立足。
顷刻,徐成领着一队人进来。
无羁偏头望去,徐成后面,跟着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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