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2/2)
所以她此刻确实孤立无援,她也没想过后路,能用这具很快就要腐朽的身体,最后再做点事,也算值得。
那把匕首上淬了剧毒,即便今日她会命丧在此,容安也绝活不了多久了。
容安捂住胸口的手已是一片血色淋漓,眼中情绪几经剧烈起伏,但却在这场和她毫无闪躲的对视后,扬了一个同以往一样清隽的笑:
“谢筠……你虽赌赢了,却也算错了…”
他蜷起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我既明知不对却还是来了,便不可能让你再离开……
到了嘴边的猎物,即使有毒,也绝无松口的道理。”
容安似乎是有些意识不清了,他看着她,却好像朦朦胧胧瞧见了许多人,每一个都不是她,却又好像都是她。
他直直地看着那双眼,仿佛自虐般,任凭自己被它刺的遍体鳞伤也不移开。
然后,终是开了口。
“动手。”
佛像后、木架旁暗道中、很多角落里,迅速现出了许多身影,一批立刻去照顾容安,一批将庭筠团团围起,长剑架在颈侧,若不是他们这主子不许,恐怕他们早已恨不得将她一刀割喉了吧。
为首之人是七方,他应当极惊奇明明那时已经杀了她,她为何还活着。但他却掩下了表情,转念之后便皱眉,奇怪室外那批人为何没有动作。
他才堪堪偏过头看去,却听“砰”地一声巨响,伴着一个暗卫砸来的身影,整扇木门四分五裂。
断裂的木条和颈间鲜血潺潺的人一起,骤然闯入所有人的视线。
室外,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青石小径和积雪之上,横七竖八倒着武器尸体,赤色蜿蜒着,那其中,有人提剑走来。
绀衣玄氅,眉眼森森。
室内剩余的暗卫立刻对容安形成了保护圈,可他们想退走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开始,介嗔痴便顷刻间杀了过来,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庭筠的思绪在看到他的瞬间,有了片刻空白。
他在不可能会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了,
——再一次的。第很多很多次的。
庭筠知道宫中甚至她殿中,一定还有容安的内应,她如果提前与介嗔痴通了气,那么他的行动轨迹就会为她发生偏离,那盯紧他们的人一定会发出信号,容安有所顾忌就会降低亲自现身的几率。
所以她并没有告诉他任何事。
而现在,他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这里,汹涌着那样勃然的杀意。
庭筠好似觉得回到了襄城他们初见的那天,他叛离组织,她去往弦月庄,在那条山道上,他就这样站在尸山血海里,冷漠地像是终年不化的岩壁冰层。
随着最后一声刀剑相戈,血肉破开声,方七被掷倒在佛座下,不住地吐出血,而周遭那所有暗卫,早已成了亡魂。
介嗔痴转身袭向容安,长剑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去。却在身前半臂之距时,猛的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挡住,紧接着一阵炫目银光暴起,释放的威力如洪潮奔压。
尽管介嗔痴反应极其迅速地后撤避开,挡在庭筠所在的方向,但仍被这轰然一击波及,长剑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刻痕,堪堪停在庭筠面前,呕出一口血来。
介嗔痴好似从这银光中辨认出了什么,眸中绀色蓦地翻涌而起,竖瞳骤现,周身漫起了熟悉的黑色雾气,
————“……涂山祈!”
身影刹那便消失在原地,庭筠想去抓握住他的手就那样生生错开,扑了个空,只触到冰冷地面。
介嗔痴已是提剑再度厮杀了过去,黑雾缭绕在剑身,疾风骤去却只卷到那片银光的些许碎屑
————光芒已消,容安眨眼间消失在那片银光中。
唯有那只显露出狐纹的左眼,从始至终牢牢锁定着庭筠,只至化为尘屑。
堂中死寂非常,介嗔痴就那样站在银光消弭之处,一动不动,最后擡手随意掷出了长剑,精准插入右面佛座下的七方,收割了他的性命。
佛像金身,他在其座下,堂而皇之地杀戮。
介嗔痴擡脚,头也不回地望门外走去。
他从进来到现在,没同庭筠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看过她一眼。
庭筠顾不上疼了,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嗔痴。”
“嗔痴?”
他脚步一刻未停,任她喊着。
“你站住!介嗔痴!”
庭筠跟不上她,急着要抓他的手,足底却一打滑,摔在了地上。
结结实实的的钝响和她的隐忍的低呼,终于使得介嗔痴止住了身形,但却依然没有回头。
庭筠有些慌张无措,她后自后觉地察觉到,
他似乎是生气了。
因为他在她面前从来没发过脾气,所以现在这样子让庭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生气了、自己该说什么、该怎么做……
她压下身体的不适,站起来想要牵他的手,
生气的话,是不是哄哄就好了?怎么哄……他喜欢怎样就都让他怎样,是这样吗?
“嗔痴,你想……”
话音刚起却被他平静的声音打断: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庭筠即刻反驳:“没有!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没有心!不就不会痛吗?!”他像是在忍受不了般,骤然回身吼道。
“庭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他眼中漫着水泽,底部泥沼沉沉。
“你骗我……你又在骗我!
你甚至愿意去死,也不愿意为我留下来!”
庭筠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
“你根本就没想过活路,你要杀温屿安、你要报仇,你要为何鸢他们的命争、你要为爻国的安定争……那我呢?你有想过我吗?”
——我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痛苦!
我会怎么想、我该怎么办?”
他的眼泪是无声的、静默的,不同于以往的伪装的委屈伤心,或是大起大落,就是那样空茫地睁着眼,像漏雨的屋檐。
庭筠的滞愣与沉默让他的理智更加荡然无存,他近乎歇斯底里:
“我在你这里根本无足轻重!!”
“我最期待的对你而言不过是一步棋,我在你的设计里、欺瞒里,当着那个白日做梦的蠢货!你一定觉得我可笑极了吧?”
——不,不是的……
她张了张口,却仿若锁喉窒息。
“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让你毫不犹豫地抛下我!我却从来成为不了你不舍的理由,哪怕一分!”
——“不是的!”
它终于喊出了口。
却已是潸然而泣,却坚定地再次向他伸出了手,脑中纷杂,语无伦次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想,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
“过得好是吗?留我一人,叫我快意余生?”
“你到底要狠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话调将落,一片赤红骤然刺入视线。
介嗔痴痛彻的眉眼生生停滞,几欲立刻转身离开的他,就这样僵硬在原地,感受到衣襟和脸颊溅上的血色
——温热的、转瞬即凉的。
对面之人吐出的血像是决堤的溪,淅沥在她和他的身上。
她眼里也决着堤,嘴角一片殷红:
“对不起,我……”
身影如断线的风筝,往后坠落而去,
介嗔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面色霎时惨白,骤缩的瞳孔恐慌遍布,无措地接住那抹身影,急切地拥在怀中,什么也不顾不得了,抱起他便向外疯狂向外奔跑。
庭筠感受到血的流失、意识的模糊,乃至自己生命的流逝,却仍不肯妥协的,不死心的呢喃着、强调着:
“是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别生气好吗?”
“是我不懂,我在这种事上、很笨…它对我有点难,所以你可以……可以原谅我犯一次错吗?”
“之后你教我……好不好…别哭了,眼泪都砸我脸上了……”
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
可介嗔痴再说着什么,回答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耳畔只有无声的空茫,单调的白、冰冷的雪。
庭筠想,这次……她大概,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