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晚归人 (十三)(2/2)
祁飞白顿了顿:“哎呀,还以为起码能骗你一会。”
齐瑜叹了口气:“他若是能学会你这般妥帖的客套,祁英将军怕是要敲锣打鼓来庆祝了。”
面对这个陌生的“祁飞白”,她没敢探出神识试探——世上的神识能同易渡桥一样强横的凤毛麟角,她显然不属于其中之列。
蹙眉打量了片刻,“我看不出暗蝉皮的破绽,你怎么做到的?”
“一些鬼修的小把戏而已。”
祁飞白礼貌地将她扶起,“不足挂齿。”
闻言,齐瑜的神情上明显挂上了“看不起”三个大字:“原来是夺舍。”
祁飞白——准确来说,是占据了他大半个身体的荀洛对此丝毫不恼,礼貌地一点首:“的确如此。”
他的手抚上桌上画着的诡异阵法,“此次请齐姑娘来,是为了让你帮忙画个阵。”
齐瑜不吃他这套:“我瞧你这传送法阵画的不错,又何须我来帮忙?”
“这话就生疏了。”
荀洛道,“齐姑娘在阵法一道上颇有造诣,我可不信你看不出其中的关窍。”
齐瑜的确能看出来。
这东西看似是个传送法阵,实际上里边被悄然多添了几个符文。其隐秘堪称世上一绝,如果不是她这等专修阵道的阵修,是看不出异样的。
像她这种肉身传送的倒是无甚大碍,但如果有神魂借助此阵过来,符文便会趁机烙在对方的身上,使其成为阵法的“养料”。
此法有伤天和,乃是禁术。
“你要献祭谁?”
齐瑜能隐隐感受到祁飞白身上逸散出来的灵力,“金丹期的鬼修,还要我一个小小筑基作甚。”
荀洛并未回答前一个问题:“我并未全然夺舍,自然无法将‘阵眼’筑下。所以还要齐姑娘你来帮忙才是。”
齐瑜明白了:“你要用那个被你骗来的神魂做阵眼。”
但为什么?
突然之间,齐瑜想到了陶家峰的那个传言,福至心灵道:“你找到的是方絮。”
她太过聪明了,当即连珠炮似的道,“你骗方絮与你合作,她却不知道只要入阵了就会被你烙下符文,进而成为阵眼。你缺少一个能用人身将大阵连接起来的人,所以找到了我。此阵太凶,但凡出世必是朝着要人命去的……但你要用这个阵法对付谁?”
荀洛但笑不语。
齐瑜:“你要对付辜月。”
荀洛身上的谜团太多,齐瑜揉了揉眉心,继续问道:“为什么?”
“我要她手里的一个万重山。”
灵力霎时压下,将齐瑜稳稳地按在了木椅之上,“我的一半魂魄在易渡桥那里——硬抢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
玄晖峰上,岑小眉盘膝坐在李阅川的洞府之前。
岑砚的字迹显现得飞快:“祁飞白的住处有灵力波动。”
岑小眉回道:“要去看看?”
岑砚脚踩一片硕大的叶子,远远停在枯荣峰上:“只怕打草惊蛇。小眉,我的预感很不好。”
这种时候,岑小眉知道她该安抚几句。但沉墨印亮了好一会,她却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只能道:“师祖自闭关开始便杳无音信,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你实话告诉我,掌门究竟怎么了?”
提到李阅川,岑砚脸上的愁容更深了些,“如今这个情形,没有掌门坐镇可如何是好。”
岑小眉道:“你我如今总领问天阁大小诸事,问天阁里还有旁的峰主,不必担忧。”
岑砚叹道:“你我一金丹一元婴,不过是仗着崔峰主和掌门的名头才暂领事宜,真要到了大乱的关头,师叔们不一定服你我的管。”
岑小眉对此丝毫不觉发愁:“那便杀了。”
岑砚:“……”
岑砚:“什,什么?”
记忆里那个娇憨可爱的妹妹已经成了冰雪做的无情道修,岑砚差点没咬到舌头。
岑小眉莫名其妙:“不然?”
岑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沉默了会,问:“如果祁飞白当真被人附身,做出对苍生不利之事,你会如何?”
岑小眉毫不犹豫:“也杀。”
公正堂。
百十来次交手下来,富贵仙器轰得要冒烟。易渡桥用灵力化出的杨柳剑终究不堪重负,被一枚灵弹轰出了个缺口。
她毫不在乎地将杨柳剑当场碎了,旋即灵力重聚,一把崭新的杨柳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早听说你手里的杨柳剑不是真货。”
拎着富贵仙器的愁杀人将公正堂团团围住,周檀抹了把脸上的灰,吐了口口水,“真剑在断月崖上镇着呢,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易渡桥道:“能杀你便足矣,真假又如何?”
周檀冷声道:“你好生看看,如今到底是谁赢谁败!”
富贵仙器对准了公正堂中的几人,易渡桥什么都没说,只是擡剑。
天贶心领神会,一把与易渡桥手中无二的杨柳剑出现在他的手里,飞身而去,一剑劈了离得最近的愁杀人的脑袋。
随后,一颗灵雷在他的脚边炸响,天贶只来得及向旁边撤了半丈有余,衣裳被炸得破破烂烂,看起来甚是狼狈。
衣裳有损,天贶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他再要提剑去砍,却见不远处的窗根底下站了个人。
天贶吼道:“……你在这做什么?”
愁杀人自然也看到了刘凭云,有人见过刘凭云和易渡桥他们相处的时候,登时便分了几个人出去,要抓刘凭云过来当人质。
天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提剑便甩出道剑气:“不好好待着捣什么乱!”
刘凭云简直要哭了:“齐管事被抓走了,我想来帮忙……”
她想往后退,脊背却只抵上了冰冷的墙壁。周围可供逃跑的地方只有公正堂里,眼见为首的愁杀人要碰到她的衣角,慌乱之下,刘凭云一张符咒向他拍了过去——齐瑜给她留着防身的,转身就钻进了窗户。
愁杀人紧跟着她钻了进来,看见易渡桥的刹那,刘凭云脸上的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师父!”
易渡桥听到了她与天贶的对话,隔空挑飞了要砍向刘凭云的长刀。刘凭云毕竟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下意识地就想向易渡桥去寻求庇护。
但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是,易渡桥并未像齐瑜一样将她护在身后。
泪眼朦胧中,刘凭云被易渡桥推开了半步。
……不是推往生路,而是推向了锋利的剑尖。
富贵仙器中也有灵剑这种的兵刃,符文将天元石固定在剑柄之中,使得挥动灵剑的凡人也能发挥出与修士无二的力量。
崔漱冰蓦然转头,强行压制住他出手相助的欲望。
刘凭云不可置信地尖叫道:“不要!”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愿意相信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易渡桥。
为什么不保护你的小徒弟?为什么要让她独自面对这些?
“我拔不出岐玄剑!”
刘凭云狼狈地就地一滚,剑气砍断了她没来得及抽走的裙摆,“师父……”
期盼的救赎并未到来,易渡桥冷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拔剑。”
刘凭云摇头。
易渡桥重复道:“刘凭云,拔剑!”
前来楼兰是刘凭云自己选的,那么她就要承担起一切可能的后果。
易渡桥根本不会像齐瑜那样循序渐进,她只知道修界之中适者生存,一个拔不出剑的剑修,就算心法修到了大乘也只是个废物而已。
愁杀人可不管她们师徒之间在纠结什么,更多的剑光朝刘凭云劈下,眼见就要将她小小的身体劈成两半。
电光石火间,岐玄剑从刘凭云的芥子中飞了出来。
颤抖的手握住了剑柄,灵力潺潺流入其中。从未成功出鞘过的雪亮剑光映彻了整个公正堂,刘凭云依靠本能,抽噎着向上一挑。
离她最近的愁杀人的胸膛上登时出现了个血洞,滚烫的鲜血沾了刘凭云满头满脸,沿着下巴流下来,染红了衣襟。
紧接着是第二剑,第三剑……
“逼她太紧,怕是适得其反。”
崔漱冰与易渡桥交换了个位置,各为对方挡下了几道攻击。他委婉地道,“我见那孩子不过是炼气期,若放在见道堂,怕是不会让弟子炼气期便碰岐玄这等灵剑。”
易渡桥并未反驳他:“我明白。”
她回头看了眼刘凭云,见她无甚危险才道,“断月山庄终究不比问天阁。”
就算邪修在修界里已经有了立锥之地,但安稳的日子实在太少。断月山庄常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刘凭云必须成长得比同龄人快一些,再快一些。
若是有可能,易渡桥也不想这样逼一个小姑娘。
况且……
易渡桥内视道心一瞬,转而专注地看向周檀。
她周身气息陡然变了,万重山和着鬼气朝周檀汹涌而去。涌过去的威压差不离到了化神巅峰,霎时堂内的富贵仙器发出哀哀的鸣声。
周檀慌不择路地连开三枪,易渡桥避也不避,抓住开枪的空档,一道冷冽的鬼气刺入了周檀的眉心之中。
她问:“苍生道心究竟在何处?”
庭芜杵被崔漱冰舞得生风,接连挡下两发灵弹。就在要挡最后一发的时候,苍生道心四字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崔漱冰的耳中。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了一停。
易渡桥说的是……苍生道心?
无数猜测在崔漱冰的脑海中浮现,他顷刻间就猜出了全部的真相,也明白了易渡桥瞒着他的缘由。
千钧一发,崔漱冰再想补救已经晚了。
那发灵弹直直没入了易渡桥的腹部,溅起了一朵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