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冷烹油 (三)(2/2)
反正皇宫的结界等明日祁飞白入朝觐见后才能炸,不急,去瞧瞧魂魄碎片丢在了哪也好……不对,云云……云云全名叫什么来着,好像没和她说。
易渡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神色忽地一凛,那细碎的光点铺鹊桥似的伸出了老远,一路指向了国师府。
怎么会是那?
易渡桥鬼使神差地摸上了沉墨印:谈妙,谈妙。
齐瑜可能在理账,颇不耐烦地嗯了声:怎么了?
相处日久,她对易渡桥越来越没有上司与属下的态度了。
听了这话易渡桥不恼,毕竟是她有求于人:没什么,你知不知道云云叫什么?
齐瑜震惊于她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语气谴责:她空有名字没个姓氏,就随了刘阿婆,叫凭云。
易渡桥笑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倒是不错。
齐瑜陪了她一句:是不错,要回来看看吗?
易渡桥答应下来:也行。
刹那间,她与齐瑜的神识互换。不出所料,她又是在账房里,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专注和下凡星沟通的刘凭云。
刘凭云好像长高了些,头发被绑成了两撮小辫子,竖在头上晃来晃去,煞是可爱。
“练的如何了?”
易渡桥放下账本,“我瞧瞧。”
刘凭云猝然擡起头,惊喜道:“师父!”
没想到能被认出来,易渡桥纳罕道:“你如何得知的?”
刘凭云:“齐管事从来都不会问我练的如何。”
易渡桥本想记齐瑜一笔,又觉得心虚——毕竟是她霸王硬上弓,非得让她替自己带徒弟的,遂作罢。
她掩饰性地咳了声,颇为慈爱地招呼道:“过来。”
刘凭云的手没褪去软肉,易渡桥注入灵力后大致探查了番她的经脉,没去看灵骨如何。
“尚可。”
她简短地评价道,“入道后寿数千载,若是太过顾念前尘往事,修炼时恐怕难以静心。”
刘凭云低头:“云云知道了。”
看起来不是很想不顾念。
易渡桥捏捏她的小手:“不是让你忘了,是暂且放下。等你成了一方大能,想捡多少捡多少。”
她随手捞了根兔毫过来,那笔被灵力引着在纸上飞快默了几行字,“静心诀,自己读去。”
刘凭云似乎想说些什么,声音极小,:“别……”
时间不多,易渡桥摸上了沉墨印,浑然没听见刘凭云的声音:“师父走了。”
在齐瑜神识回归的空隙,刘凭云终于嘟嘟囔囔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别人拜师都有戒训,我也想要。”
一件事解决了,易渡桥不知小姑娘的心思,继续向齐瑜问另一件:我记得国师好像还挺招陛下喜欢的,他叫什么来着?
齐瑜头也没擡:易行舟。
沉墨印猝然断了声息。
国师叫什么?
易行舟?
易渡桥有点维持不住表情,笑容缓缓崩裂了一条痕迹,她把沉墨印揣回了芥子里,心下颇为不吉利地怀疑:易行舟不是死了吗?
在她的认知里,易行舟应该走她父亲的老路,走条文人的路,平安顺遂地活过百年就算圆满了。
和吴伯敬刚回永安那会她有心问过,吴伯敬只告诉她易家如今已经空了,易渡桥还以为易行舟生了什么灾病,六十来岁就去了。
看样子他不仅活得很好,简直是活得太好了。
都说国师面如冠玉,他要不是成了修士,就是拿丹药钓着了。易渡桥下意识忽略掉了最后一种可能性,民间有一种邪术,名叫移花接木,可以把其他凡人或修士的寿元移接到自己的身上。
虽然她和易行舟见的不多,这些年过去大抵也谈不上什么姐弟情谊,但那毕竟是她的弟弟……是弟弟又能如何?
她死的时候易行舟连字都没取,那还没纸重的姐弟情能抵什么事?
易渡桥迅速地把最坏的猜想搂了回来,冷静无比地分析:琢玉剑里有青霜残片,方絮必定在永安城里。但岑小眉把剑留给了她,是因为单纯不想让方絮找到,还是想借机告诉她什么事?
方絮已经被问天阁下了诛杀令,普天之下哪有问天阁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唯有掌控着苍生道的皇宫,与深受皇帝信任的国师府,方絮极有可能藏身在那。而荀洛的魂魄碎片又在国师府,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不得而知。
如果方絮和易行舟有合作,那么收容她的理由便十足充分了。
易渡桥丝毫没犹豫地把易行舟暂且划入了方絮一派,她无比清楚自己是断月山庄的庄主,还是天下鬼修仰仗的鬼尊。此时若是因为小情就对易行舟放下警惕,那么若是判断失误,结下来的苦果定然落不到她的头上。
只有万万蝼蚁会尝及苦果。
如果她当真如此耽于私情,与草菅人命的问天阁又有什么分别?
“走吧。”
那截灵线在荀洛的手腕上妥帖地待着,易渡桥并未将琢玉剑拿出来,随手一勾,让他跟在她的后边。
易渡桥并未把荀洛收成万重山,那截灵线更像是个牵引的媒介,省得这小孩走丢了。
荀洛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只见杨柳枝在触及易渡桥的鞋底时霎时胀大,把他往枝头上一卷,几息之间就到了国师府。
此时的国师府里不太寻常,隔着好远,易渡桥的神识便探到了府中骤起的灯光。
几百盏仙人灯共同亮起,将国师府映得有如白昼,易渡桥被晃得眯了眯眼,和荀洛落在房檐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所幸荀洛就算是爱哭了点却也机灵,见状当即自觉捂了嘴,听话得十分让人心顺。
易渡桥摸了摸脚下的瓦片,上边依稀有灵力残痕。
有人来过。
残痕上附着的灵力明显快低了她一个小境界,灵线沿着灵力残存的痕迹追了上去,荀洛被她在脑门上一拍,被迫化成了黑雾钻进了袖口里,易渡桥这才觉得方便许多,收敛气息跟过去。
她像一阵抓不住的雾气,轻而易举地“刮”过了家丁的身旁,顺便把他们嘴里嚷嚷的话音尽收耳中。
“有人敢擅闯地宫,疯了吧。”
“他那是不知道府里阵法的厉害,啧啧,等国师大人出手,他肯定得埋死在里边。”
“我就没见过有人能活着出来的,上次南蛮那边来了个贼,还说是什么来着?”
“是化神。”
“对对,化神,不还是被大人一招压死在里边了?”
话音被易渡桥抛在身后,光点和灵线所指的方向一致,一路浮光掠影,二者同时消失。
仙人灯照亮了整个地宫的入口,易渡桥躲在一旁,想起那句“化神也被压死在里边了”,迟疑了一瞬,似乎在考量值不值得进去。
明日正是紧急关头,没有亲自坐镇易渡桥决然不放心,她毅然转过了身,忽略掉在袖子里左冲右撞的荀洛,正要走——
地宫剧烈一颤,易渡桥清楚地看见地底下一闪而过的光彩。
她不会看错,那属于天元石。
吴伯敬在断月山庄留下的那些天元一半压箱底应急用,另一半被易渡桥大手大脚地散出去救了被襄平一站波及到的修士与凡人,已经不剩多少了,
易渡桥想走,但脚好像黏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道。
那可是满地撒的天元。
她都不敢想能用来救多少人的命。
反正肯定是能救齐瑜的。
荀洛扒在她的袖口,探出了两只眼睛。鬼修就是方便,两颗眼球坠在外边滴溜溜地晃,只留两条细细的黑雾连着,被易渡桥用神识裹上了。
有仙人灯照着,从地宫大门走下去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道易行舟何时前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易渡桥整个人忽然从空中消失了。
荀洛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看样子主人不太经常打理,荀洛的眼珠子在那堆东西上巡弋一圈,看见一把明显开锋后就没用过的长剑,几套换洗的衣裳,一摞摞堆起来的书,唯独没有女孩子家常用的胭脂水粉。
他抓起了一本书似懂非懂地搭在膝上,显然转头就把魂魄碎片的事给忘了。
而在他没看见的身后,易渡桥静静地仰躺在地上,胸膛毫无起伏,与一具尸体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