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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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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楼里,柳儿红一面收拾着金银细软,一面嘀咕着:“……江东军能破一回城,谁知会不会破第二回,此处是待不得的了,走为上策……”她拿着衣裳,沮丧地坐在桌边,“诶!也不知那傻子去了哪里?这年头连傻子都不好骗……”

撇了撇嘴,柳儿红起身继续收拾。

铁牛牛忽然跳窗而入,吓得柳儿红一动不动。他憨头憨脑地走到柳儿红跟前,低头看向柳儿红的肚子,问:“那里面真的有小娃娃?”

柳儿红张了张嘴,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啊……对!有,将来会叫你爹爹的小娃娃,我不能再待在春风楼里,你带我走!”

“我……我没钱给你赎身……”

“嘿!我这些年给妈儿挣了不少钱,她早该放我自由身的,哼,黑心的老鸨儿!不管她,咱们悄悄走!”

“好。”

……

曹王府。

一个阴天的早晨,天蒙蒙亮、大雪纷飞,是曹若柔与三宝、四宝、小五出殡的日子。

眼见着一大三小四口棺材从偏堂中擡出,范昕心中一片寒意。

阿柔的死……曹王府的灾难,是不是都是“天书”定下的结局,那么——

她呢?曹世矜呢?

她与曹世矜呢?

大雪覆盖街道,引魂幡在风中飘荡,买路的纸钱在空中散落。

顾兰至站在街边,望着头棺,悲痛落泪。

“阿柔姐姐……阿柔姐姐……阿柔……”

两个月后。

初春的风吹融冬日的雪。

顾府中,顾兰归轻抚着院中一朵含苞的迎春花,低声道:“阿柔,兰至离家远游了,带走了送你的小老虎,他说,那是你不喜欢的东西,其实……你是喜欢的,对不对?丫鬟说,我不在时,你只有见着那只小老虎才会笑……阿柔……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鲜血从鼻腔里流出,顾兰归擡手擦着,露出一抹苦笑。

“大哥。”

顾兰息走进院子,担忧地看着顾兰归微微勾着身的背影。

兰归掏出手帕擦去血迹,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顾兰息看到他手里带血的手帕,但没有多问,他知道,大哥想瞒着,瞒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只能装作不知,不让大哥瞒得太辛苦,大哥已辛苦了太久太久。

“往后……父亲、母亲得由你照顾,顾家的重担也得靠你挑着……”

“大哥,你放心!”顾兰息红了眼。

“嗯。”

顾兰归握住弟弟的肩,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莺莺谷的桃花该开了,我想去看看。”他说。

*

和煦温暖的阳光,照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遍坡的桃花盛开,一片粉英迷人眼。

一阵风吹来,漫天的娇粉飘散。

顾兰归坐在草地上,擡起苍白枯瘦的手,接住一片,看一阵后松开手,目送桃花瓣随风飘向远方。

远方的战场上,两军对峙,曹世矜骑于黑骏马上,长刀一挥,大喝一声:“杀!”

千军万马奋勇向前,扬起漫天尘埃。

刀光火影,枪林箭雨!

盔甲与血肉的碰撞,生与死的较量。

一支羽箭凌空飞出,直射曹世矜。

“君上!小心——”

噩耗传入曹王府时,范昕正在翻看账本,想法子筹措更多的军费。

小厮匆匆奔进来,“阿今夫人……”

范昕擡眸,见他脸色难看,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僵着身子缓缓站起来。

“顾公子他……他……病逝了!”

仿若一记重锤砸在心上,一阵几近麻木的疼袭来,范昕愣着,只觉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已死寂,而她自己则沉进了空洞幽暗的深渊中……

小厮递来一封信。

范昕颤抖着接过来看。

信出自顾兰息之手,提及前线战事吃紧,莫要将兰归的死讯传去,令曹世矜分心。这是兰归临死前,再三叮嘱过的事。

范昕张着嘴,短促地呼吸着。红唇颤抖。一阵瘫软袭来,她踉跄一下,歪斜着身子,用拿着信的手撑住桌案。

此刻,唯有这般撑着,她才能勉强站立。

她闭上眼,眼泪顺着绝美的脸庞滑落。她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流走,留下白蚁啃噬而成一般腐朽的、错综复杂的空洞,她剩下一半的神魂便在这空洞的腔子里胡乱地拥挤、钻寻……

*

范昕病了,一病小半月过去,病好后,她以曹家主母、曹王夫人的身份,继续统筹着并州城中人事,为身在战场的曹世矜助力。

四月初,江北、江东耗损巨万,但仍旧胜负难分,曹世矜与江东吴王皆知,继续打下去,江北、江东各自衰颓,倒是白白便宜了江南皇室,江南若是起兵,将二地一统收服,他二人必定没有好下场,即便战至最后,他二人之一得掌大权,已经打穷、打烂的江北、江东,必定令新朝负担深重,难防外族野心。

于是,他二人约定,休战,先入江南者得天下。

曹世矜带军回到并州城,未在街头寻见兰归,不由得一阵心慌,往前,他出征归来,兰归必定在的。

莫非……

他骑在黑骏马上,擡手捂住心口。

那一箭果真有不祥的寓意?

匆匆回到曹王府,曹世矜便命人前去顾府打听,得知兰归随兰至一同云游四海去了,他才总算松一口气,从怀里摸寻出一物。

范昕替他解着披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

她怕自己的眼睛泄露秘密,辜负兰归的好意。

她知道,战争还未结束,曹世矜很快便要离开,很快……

曹世矜握住她的手,将一只紧口小黑布袋交到她手中,抿了抿薄唇,很惭愧地说:“阿今……对不起……”

范昕疑惑地打开小黑布袋,取出其中之物一看,心头一瞬猛烈挛缩。

玉佩……鹤纹玉佩……

她一直在寻的鹤纹玉佩……如今,碎了。

曹世矜羞惭地垂下眸。

那一箭射中他心口,本会夺走他的性命,是这鹤纹玉佩为他挡了一下。

玉碎,而他活了下来。

“这是兰归送你的,我早该还给你……”

被铺天盖地的伤痛裹挟着,范昕紧紧握住玉佩碎片,将拳头抵在胸口,弓着身子颤抖、哭泣。

曹世矜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阿今,对不起……你要怨我、怪我,我都认……”

半晌后,范昕终于平复情绪,伤心地垂着眼眸,任由曹世矜用粗粝的拇指,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就在这时,碧玉叩门进入房中,不自然地看一眼曹世矜,呈上一封信,“君上、夫人,顾公子送来的信。”

曹世矜眉眼一喜,接过信来看。

“……兰归乘船去了江南,他说,那里的气候与江北很不一样,一场雨能下大半个月,绵绵不断……”

范昕静静听着,默默流泪。

曹世矜的视线从纸上移到她脸上,眉眼间的喜色渐渐褪去。他将信收起来,拥住她,轻声说:“原州离江南近,简阳村有兵马,江北必比江东先入江南,兰归已为我去探路,等江北得胜,我带你去看兰归说的江南的雨……”

范昕轻轻“嗯”一声,说是乏了,离开他的怀抱,躺到榻上,拥着被衾,闭上双眼。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她的手里仍旧攥着兰归送她的,已经碎了的鹤纹玉佩。

曹世矜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拿着信转身离去。

半月之后,另一封信送入曹王府,仍旧是顾兰归的笔墨,说是江南好风光,令人迷醉、不思故乡。

曹世矜搂着范昕,看着书信,笑道:“兰归若喜欢留在江南,将来便做江南王!”

范昕藏着心事,敷衍地“嗯”一声。

曹世矜低头,亲吻她的鬓角。

等到他事成之后,不只给兰归封爵,还要让阿今风风光光地嫁给他,做他的皇后!曾经的春猎虽然已算在明面上承认阿今的身份,江北人人皆知他有位夫人名叫阿今,但于他而言还不够,因为是阿今,再认真的对待、再隆重的仪式似乎都不够,他要给她,他能给的全部。

六月,曹世矜率曹军渡江南下,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直至浔阳城外。

江南皇室得知消息惊惶不已,等着江东兵马前来相救,可是,苦等三日,还未见着江东兵马的影子,宗室中便有人宁死不降、上吊自尽,以尽对祖宗的孝心。

有人宁折不弯,便有人投诚示好。

曹世矜许诺,愿降者不杀。

不出一夜,浔阳城门便开了。

为曹军带路的是当今小皇帝窝囊一辈子的皇叔。

曹军才到宫门前,闻讯的小皇帝便得屁滚尿流,逃跑时跌下台阶,当场摔死。

吴王来迟一步,遭曹军围困,含恨而亡。

张敖带军攻占江东,随吴王出江东的兵将见退无可退,只能归降曹世矜。

至此,天下大局已定。

站在宫门楼上,曹世矜志得意满,迎着灼热的风,扫视广场上臣服山呼的浔阳城百姓,寻着兰归的身影。

他来到江南、站在高处,兰归该看到他的,为何迟迟不现身?兰归的书信还往并州城送么?阿今此刻又在做什么?

曹世矜深吸一口气,擡眸望向江北的方向。

顾兰归临终前写下的最后一封信送到曹王府时,范昕坐在靠窗的桌案旁,提笔写下一个“矜”字,又圈出“今”。

“阿今……阿今……”她呢喃着,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七月末,曹世矜回到江北,定下水路便利、位于中心的原州城为新朝国都,大军驻扎原州城,修建新都,曹世矜不顾手下兵将反对,亲自返回并州城接人,一入并州城,便受百姓夹道欢呼。

一路风风光光回到曹王府,曹世矜春风得意,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冲入府中,快步赶回凝华楼。

仆人们低着头,恭敬地垂首而立。

“阿今!”

他满面喜色地推开房门,走进房中,却只见着一室空荡。

房中没有范昕身影,只有案上放着两封信——

“……世矜,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已不在人世,对不住,一直瞒着你……我仍旧记得,十年前,你我躺在田野中,望着苍穹璀璨时,你‘必定乾坤、大创盛世’的抱负,我信你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自从我在这个世界醒来,便一直经受命运的牵引、捆绑,我之于我,为何物?两世的困惑,我尚未理清,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我是阿昕,不是阿今,我不愿做谁的一部分,我该去寻那一份属于我的,你尚不能给我的自由……你保并州城于乱世之中太平,我信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帝王……”

曹世矜只觉浑身的血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这一路所有的沾沾自喜、志得意满,此刻全都鞭在他身上,他无力地垂下手。信纸从他修长手指间滑落,他拖着沉重又虚浮的步子,面无表情地走到房外,面无表情地走下楼,面无表情地走出院子,面无表情地走出曹王府,整个人仿佛被抽走神魂,木然无感。

张敖带军等在府外,瞧出不对劲,迎上前,“君上?”

曹世矜面无表情地越过他,翻身上马,赤红着双目,大喝一声:“驾!”

黑骏马风驰电掣,奔过喜气洋洋、人声鼎沸的闹市,奔出并州城门……

*

巍峨壮丽的宫殿中,猩红长毯从宫门延伸,铺向汉白玉长阶,通向高台。群臣肃穆、位列左右,垂首而立。

曹世矜身着一袭玄色冕服,头戴冕冠、坠九珠冕琉,一步步走在猩红长毯上,走上长阶,站上高台。

群臣跪拜,叩首,山呼。

新帝登基,昭告天下。

范昕站在告示墙旁,认真地看官兵张贴上的诏书。

“阿昕!”一道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范昕离开告示墙旁,挤出人群,见着柳儿红,笑了。

柳儿红撇着嘴,递来一个油纸袋包着的酥饼,“你说咱们去的地方多、远,得省着钱花,可是那傻大牛嚷着你爱吃,非要买。”

范昕接过酥饼,轻咬一口,眼睛一亮,“很好吃!”

柳儿红:“唔,刚出锅的……能不好吃么?”

范昕笑了笑,掰一半,递给她,“你也尝尝。”

柳儿红撇嘴,“我吃了你的饼,傻大牛又要闹,说我把你给饿着了。”

范昕看向不远处,笑意加深。

铁牛牛拿着酥饼,憨头憨脑地走过来,伸直胳膊,将饼递到柳儿红面前,“你吃这个,别吃阿昕的!阿昕吃不饱。”

柳儿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接酥饼,挽着范昕的胳膊,绕过他往前走。

铁牛牛拿着酥饼走在后面。

街上地痞流氓瞧见两位美人蠢蠢欲动,定睛一瞧,两位美人身后有个寸步不离的猛汉,一只胳膊比他们腿还粗,顿时不敢造次。

路过一个写字摊,范昕定住脚步,看了一会儿,走过去,买下笔墨,写信。

铁牛牛、柳儿红一左一右地守着她,铁牛牛不识字,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墨字,露出很苦恼的表情。柳儿红认得,静静看着。

等范昕写好信、托人捎带入京后,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临着夕阳的橙黄的余晖,柳儿红道:“你终于想通了?”

范昕笑着,不答,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当初偶然遇见我,你不觉得讨厌?”

柳儿红:“一开始是挺讨厌的,那傻大牛一见到你,眼里看的、嘴里念的,便只有你一个人,我算什么?”

她顿了顿,叹一口气,继续说:“我想他待我,像待你一样好,我想他只待我一个人好,可是,他是个傻子,傻得只喜欢一个人,喜欢上了便是一辈子,我明白了,他看重你,我对你好,他便也会对我好。”

范昕:“可是……”

柳儿红笑起来:“我见惯了男人的虚情假意,知道一心一意有多难得,哪怕是借你的光,能得着他一辈子不会变的一点好,也已经很好了。”

……

转眼间,又是两度春秋。

曹世矜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天下乱党终于尽数归降,流离逃难的百姓渐渐回到故乡,饱受战火侵害之地筑起屋舍,一切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朝堂之上,老臣上谏——

选秀女,充后宫,诞皇嗣。

“太子乃国之根本,虽然皇上如今正值壮年,但早立太子,才可安稳民心!”

“臣附议!”

“臣附议!”

“……”

曹世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便立伯知为太子。”

伯知,曹伯知,是大宝的大名。

一众大臣闻言,目瞪口呆。

雍王曹伯知尚且年幼,已然地位显贵,况且只是皇帝的侄儿,怎能封为太子?

曹世矜心意已决,拂袖,退朝。

大殿后,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娃,挥着小手,扑到曹世矜腿边。小宫女追到近前,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冒犯皇帝。

曹世矜弯下腰,将她抱起来,“小六,怎么啦?”

“信!阿昕伯母的信!”

小娃娃高举起肉嘟嘟的小手,手里果然攥着一封信。

这是她刚从报信的小太监手里抢来的。

曹世矜笑着,看她拆开信封,将信纸抽出来。

这两年来,阿昕常有信来,信里写她吃过的美食、看过的美景。

渐渐地,曹世矜已经习惯等待,不再送去石沉大海的信,追问她的归期,他信她终有一日会回到他身边,心甘情愿地回来。

小娃娃从信封里取出信,举到曹世矜眼前,她还认不得几个字,迫不及待地问:“阿昕伯母说什么好吃?什么好看?”

这两年来,范昕信中提到什么吃食,曹世矜便命人寻来当地手艺最地道的师傅,范昕信中提到什么美景,曹世矜便命手艺精湛的工匠在宫中打造缩景。

他将她经历的所有美好复刻,只是不愿她回来后有半分委屈。

可是……她何时才会回来呢?

曹世矜看着信中内容,眉眼间的温柔渐渐变为欣喜,欣喜一点一点浓烈,他将小六交给内侍总管,拿着信很仔细地又看一遍。

“……这一回,看过长玉雪山后,我全部的心愿便都了却,也该回并州、回简阳村看一看了……”

阿昕……要回来了!

曹世矜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着,俊美的脸上露出满是期许的笑容。

“快!传令下去——”

皇帝下令,宫中上下准备迎接皇后回宫。

宫人们皆大吃一惊。

皇后?!

哪里冒出来的皇后?

宫人们疑惑、好奇,听闻那位皇后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离开多年,仍旧是皇帝心中难以忘却的白月光,他们都盼着、等着能亲睹皇后的盛世美颜。

曹世矜也盼着、等着,却等来一个噩耗——

长玉雪山雪崩!

铁牛牛红着眼,走入阴暗的偏殿,将仅寻着的一块鹤纹玉佩残骸交给曹世矜,“这玉佩……阿昕去哪儿都带着……柳儿红说,阿昕是为你赎罪,这东西该给你,从今往后,你自己的罪自己受着……”

曹世矜微颤着手接过玉佩,颓丧地后退,撞在桌案边沿。

铁牛牛不卑不亢地转身离开。

寂静的偏殿中,只剩曹世矜一人,春日的晴空中竟忽然飘雪,一种刺骨的寒冷,令曹世矜感到绝望,他的心仿佛被刀子划开一个口子,又被塞入一把冰冷的雪,起初疼得厉害,后来渐渐麻木、死僵,他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眼睛像被巨石压住的泉眼,所有的伤心寻不得一个宣泄的出口,在他身体里犹如隆冬的寒风般肆虐。

他收紧手掌,握住残缺的玉佩,任由锋利的边角刺入掌心,寒冷的鲜血沿着指缝滴落……

*

弹指一挥间,十年过去,太子已能独当一面,十年来,曹世矜从未放弃,长玉雪山脚下的驻军寻了十年,仍旧未能寻见他们的皇后。

雪山脚下有了一个传说,皇帝唯一钟情的女子,未行册封大典却是世人皆知的美人皇后,长眠于冰寒千万年的长玉雪山,魂灵化为一朵绝美的、圣洁的雪莲花,在金光照耀之时显出仙姿,伫立于雪山之巅,望向遥远的原京,守护着国朝的繁荣昌盛。

一场绵绵不断,持续半月之久的阴雨袭来。

曹世矜染病,欲禅位于太子。

众臣唏嘘,再三劝阻,无果。

微雨中,曹世矜骑上黑骏马,徐徐行出宫门。

如今……

江北也有江南的雨,而他却孑然一身,选择抛却半生所争所掌。

黑骏马走到雪山脚下。

曹世矜擡眸,望着金光照耀的雪山,露出一抹笑容。

“阿昕,我来了。”

后来的后来,雪山脚下又有一个传说。

一统天下,开创盛世的帝王,为了他唯一钟情的女子而来,每日顶着风雪,入山寻人,一寻便是六十年。

雪山的雪未曾融化过,帝王的心未曾改变过。

直至一场暴雪将帝王困住,冰冻。

帝王停歇过的寒石旁,每岁,总有一朵雪莲盛开。

*

番外——

范昕从睡梦中醒来,恍惚坐起身,揉了揉杂乱的头发。

她梦见,自己遇上雪崩,被埋了!

真不吉利。

想到梦中的情形,范昕觉着一阵寒意袭来,拿起手机,退掉预定好的前往长玉雪山游玩的机票。

一个电话打进来。

备注:运营。

范昕撇撇嘴,接听。

“昕~小昕昕~雪山嘛,一直都在,千万年不变,你也不急在这一时去看,对不对?”

“嗯,我不打算去了。”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惊喜的欢呼。

“你想通了?昕啊~你回来,把经纪约续上,咱们一起携手,再战十年!干到公司合伙人!”

“我不打算再做直播。”

“诶?”

“我也不打算再续经纪约。”

电话那头传来抓狂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运营平复下来,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有一件事……”

豪华的饭店中,宽敞的包间里,一张大圆桌旁坐着一圈人。

范昕端正坐着,礼貌微笑,心里却十分反感。

“何导,你看,这就是我与你说的,咱们公司的顶流主播,范昕!”肥嘟嘟的老总挺着大肚子,给红光满面的导演介绍着,见范昕坐着不动,脸色微变,催着:“来呀,给何导敬杯酒。”

范昕干笑两声,举起酒杯,意思意思,但没有喝一口。

老总脸色难看,瞪她一眼,好言好语地哄着脸色同样十分难看的导演。

范昕只当没瞧见,看一眼表,算着时间准备离开,她今天来,只是为了省下一笔天价的违约金,在她解约之前,公司想要转型,利用人脉资源,替她争取到一个关注度超高的权谋电影里的绝美炮灰角色。

电影即将开拍,她的只有三两个镜头的戏份,一天就能搞定,但今日的酒局却是附加条件,未免在解除合约一事上闹出不愉快,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露个面,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久留。

“不好意思……”

刚上热菜,范昕便起身,称有些不舒服,离开包房。

何导不高兴:“诶!她怎么回事?”

肥老总连忙安抚,挤眉弄眼。

何导会意,露出一抹油腻的笑容。

范昕走出包房,等在电梯前

电梯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里面。男人俊美的脸吸引她的目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范昕走进去,与男人并排站立。

电梯下降,范昕忍不住好奇,偷眼瞥向男人。

很快,电梯停在一楼,打开门。

范昕收起疑惑,走出电梯,往饭店外走,见着中年男运营拿着一杯奶茶在保姆车边踌躇。在酒局里挨饿半小时,范昕憋着一口气,见着喜欢的奶茶,顿时消了气,小跑过去,拿过奶茶,咕嘟咕嘟猛喝两大口,未留意运营的神色很怪异。

曹世矜通过旋转门,走出饭店,站定,看着范昕。

一辆豪车停下,精英男秘书上前。

眼见着范昕坐上保姆车,曹世矜收回视线,上车,看一眼后视镜,说:“跟上那辆保姆车。”

*

范昕晕晕乎乎醒来时,已经在病房里。

警察见她醒来,凑上前,说:“小姐,你被人下药,是这位先生报的警。”

范昕将视线转到一旁的曹世矜身上。

病房门打开。

警察看过去,“顾医生。”

顾兰归身着白大褂,走到病床前,温柔地问范昕还有没有不适之处。

范昕怔愣地看着他,心里再次袭上一阵莫名的熟悉感。

一天之内,她见着两个给她熟悉感觉的陌生的男人,奇怪……

见顾兰归一直关切地看着自己,范昕猛然醒神,尴尬地摇了摇头。

曹世矜接了个电话,深深看一眼顾兰归,转身离去。

范昕本想说声感谢,没来得及。

她自觉无大碍,起身,跟随警察回局里做笔录,一路走到电梯前,她都皱着眉头,想着顾兰归的模样。

那个顾医生……她是真的觉得好熟悉。

“叮~”

电梯停下,即将开门,范昕转身朝医生办公室走,在亮着灯的走廊上,与从另一间病房出来的顾兰归迎面相遇,目光对视。

短暂的沉默后,范昕鼓起勇气,问出疑问:“顾医生,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顾兰归眸光一闪,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不记得……”

范昕尴尬地挤出一抹笑容,说是自己认错了,捂住脸逃跑。

她在干什么呀!别人一定以为她在搭讪!

丢脸,太丢脸。

顾兰归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里藏着的悲伤终于显露,他站了一会儿,往前走,路过值班室,值夜班的两个小护士,凑在一起,一面吃着东西,一面扒拉着手机。

“诶!范饱饱的账号换了主播,一点都不下饭了……”

“没错,我的小昕昕去了哪里?呜呜~没有我的小昕昕,饭都不香了。”

小护士擡头瞧见他,招手:“顾医生!吃鸡翅么?范饱饱直播间买的,小昕昕倾情推荐!”

顾兰归:“不用了,谢谢。”

说罢,他便往休息室走。

值班室里的小护士探出一个头,目送着他远去,叹一口气,“顾医生也是小昕昕的粉丝,一定也很郁闷……”

“顾医生也看吃播?”

“看呀!我看他经常一个人在休息室里看,但是只看小昕昕一个吃播!”

“哇,那顾医生是真的很喜欢小昕昕……”

*

环境优雅的高档咖啡厅里,曹世矜与顾兰归相对而坐。

“……十分感激归心基金对我院疑难杂症病患的援助,曹先生,如果没别的事……”

顾兰归收起公文包,释放想要结束这场短暂会面的讯号。

曹世矜看着他,问:“兰归,你真的不记得?”

顾兰归眸光微闪,笑问:“曹先生指的是什么?”

曹世矜抿着薄唇,不再说什么。

顾兰归起身,拿起公文包,朝他点一点头,状似平常地离去。

曹世矜坐在原位,穿着西装裤的两条长腿交叠着,修长的手指交叉着,随意搁在身前,手肘支在皮沙发的扶手上。

落地窗外,顾兰归经过时,顿住脚步,偏头看向他。

曹世矜拿出手机,拨打一个电话……

*

片场。

范昕拿着《乱世争霸》的剧本,仔细翻看着,尽管在得知公司替她签下炮灰一角时,她便在网上看了原著。

令她最为唏嘘的是书中反派曹王。

曹王虽然心狠、奸邪,但治理有方,所辖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几乎不受乱世纷争所扰,可因为没有男主光环,总是在关键时刻,被老天爷刻薄对待,输给男主江东吴王。

不远处,新任导演挂断电话,一脸苦恼,斟酌良久后才与深受众多网友喜爱,被称为“天师”的老编剧沟通。

天师编剧脸色愈来愈难看。

“改?我的剧本,谁都休想改!”

“可是……咱们这个项目换了投资人,这是大boss的意思……”

“有钱就是爷?现在这些臭资本、烂资本,懂什么叫做故事?”

“是是是……大boss的意思是,把这个IP分成两个项目,原本的《乱世争霸》,还得天老师您来,只不过,里面的反派、小角得另换一个名……天老师,您放心!资金只多不少……”

“多少?”

导演比了个数。

天师编剧瞥一眼,没好气地点了头,拿上剧本,气哼哼地离开片场。

得知合约变更,范昕本想弃演,她的角色虽然只是小炮灰,但有正脸慢镜头特写,娱乐圈里不知多少人争着机会露脸,就算她弃演,制片方也能很快寻着替补。

但精英男秘书找上她。

得知新的投资人正是先前救过自己一回的人,范昕才答应继续参演。

天师编剧拒绝亲自打造衍生IP,只签下一张授权书。新项目由刚在电影节上崭露头角的新锐编剧顾洇洇接手。

顾家。

顾洇洇穿着舒适的毛绒睡衣,抱着笔记本电脑,在沙发上噼噼啪啪地打字,文档中飞快生出内容,写下一大段后,她皱着眉头,审视一番,不满意,全删。

顾兰归值完夜班,捏着酸胀的山根回到家,要上楼去。顾洇洇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扑上前,“大哥!帮个忙……”

她说着,将顾兰归从楼梯上拉下来,拉到餐厅,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他眼前,一边转进厨房热牛奶,一边问:“顾兰归这个角色,能不能有别的结局?”

顾兰归看着屏幕里的字字句句,眼神复杂。

顾洇洇回到桌边,在他手边放下一杯热牛奶。

趴下身,期待地“嗯?”一声。

顾兰归:“删掉这个角色。”

顾洇洇:……

一个月后,顾洇洇忐忑地交出新剧本,心里想着,返工恐怕是难免的。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精英男秘书将新剧本交给站在落地窗边的曹世矜。

“新编剧删了‘顾兰归’一角……”

曹世矜怔愣片刻,翻看起剧本,让秘书先出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终于看到末页,擡起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

“兰归……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与此同时,飞过海外的国际航班上,顾兰归在电脑文档里打下一行字:

你曾很爱过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阿昕……

新的故事开始意味旧的兰归消逝。

*

片场的化妆间里,范昕坐在镜子前,造型师正在给她弄头发。一旁沈姓女明星擡着下巴,欣赏着自己的妆容,不客气地问:“诶!你是怎么做到的?小炮灰变一番女主……”

范昕说不出个所以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听说,演男主的不是专业演员……是投资人本人……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和剧本里容貌俊美,剑眉星目的男主没有一丁点关系……诶,我说你呀,还不如在《乱世争霸》里演个小炮灰呢。”

沈姓女明星阴阳怪气地说了许多。

执行副导演进来喊人,说是男主已经到片场,准备开拍。

沈姓女明星瞥一眼范昕,眼里闪着看戏的光芒。范昕缓缓起身,从容地走出化妆间,见导演拿着一只小黑盒子翻来覆去地看,惊叹着:“呀!这AI盒子1.0就已经能够捕捉真人性格特性,进行不同时代、环境下的故事人物衍生……”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导演擡头,瞧见她,热情地招呼。

范昕缓缓走过去,目光始终在那抹背影身上。

沈姓女明星在她后面走出化妆间,抱着胳膊,本来想看传说中科技巨头大股东,中年发福的油腻男曹董到底有多么辣眼,却瞧见个西装笔挺,宽肩长腿的身影,沈姓女明星很是惊讶,缓缓放下抱着的胳膊,微皱眉头等着那抹身影转身。

背影是挺帅气的,不过,正脸多半惨不忍睹。

曹世矜缓缓转过身,露出不输当红明星的俊美面容。

沈姓女明星愣住。

“沈姐……这位曹先生……原来并不丑。”

“何止是不丑!有钱、有颜,极品呐!”

“……”

沈姓女明星沉默,嫉妒地看向范昕。

诶,那个小吃播,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范昕未曾留意周遭的目光。只与曹世矜对视着,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你好,我是范昕。”

“你好,敝人曹世矜。”

导演笑呵呵地拍拍手,让场记准备,即将开机。

沈姓女明星心里不是滋味,拉住一个执行副导演,问自己的戏份何时进行拍摄,执行副导演翻看手上的记录,敷衍地说:“哦,忘了告诉你,你的戏份全删了,你可以自行离开剧组,违约金会一分不少地给到你……”

沈姓女明星脸色大变,“什么!全删了?凭什么……”

听着导演喊人,执行副导演推开她,匆忙跑过去。

“《乱世藏娇》139场3镜1次——”

“……and a!”

新的故事从重逢开始。

范昕从长玉雪山的雪崩中死里逃生,同铁牛牛、柳儿红一同回到江北-原京。

街头闹市,官兵开道,曹世矜一身墨绿常服,骑在黑骏马上、意气风发,范昕站在街道中央,擡头仰望着他,摄人心魂的美丽脸庞迎着在金色的阳光,犹如仙女降世,令人心醉。

曹世矜握紧缰绳,笑着,一夹马腹,黑骏马飞驰而来,掠过范昕身旁之时,他侧身倾倒,一把揽住范昕纤细的腰身,将她捞到马上、安置于怀中。

黑骏马疾风奔驰、奔出城门……

简阳村,落日余晖遍洒山头,马儿打着响鼻,悠闲地吃着草。

范昕依偎在曹世矜温暖的怀抱中,看着远方山坳里,咸鸭蛋黄一般红的夕阳渐渐落下,玫紫、橘红的霞光染透半边天。

曹世矜偏着头,看着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美景”,“阿昕,明年春天,随我回并州,到莺莺谷赏桃花,可好?”

范昕缓缓侧过脸,与他对视片刻,渐渐露出笑容,点头。

硕大的夕阳一半没入山坳,一半做底,映衬着他与她缠绵亲吻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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