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2/2)
因为这药的特殊性,宋辞不可能直接将其暴露在西丘人面前,无非是拆掉胶囊外皮或碾碎药片,掺杂进水米里,所以兑了就兑了,不用担心解释不清来路。
她打开樟木箱子,像腌菜似的一层衣服一层药,一层衣服又一层药,最后将所有衣物一股脑堆叠在上方,谨慎藏好。
如今她率领的部下都是男子,身边也没跟着使唤丫头,大家都很注意避嫌,无人敢踏足她的住处,所以还算是安全。
满意地将箱子合起,落锁,宋辞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动身去寻墨风,准备与他商讨粮食一事。
议事厅内,宋辞和墨风一主一次而坐,氛围比起往常,多少显得有些凝重。
墨风不解其意:“殿下……?”
“嘘!”宋辞将食指比在唇间,示意他噤声,然后询问道:“我们还剩多少粮食?”
墨风浓眉微拧,短暂估算了片刻,回答:“最多供应十日。”
“这么快就耗完了?”
他点头:“自从朝廷拆了赈灾棚,咱们这边灾民的人数直接翻了一番。就算缩减粥米的稠度,仅供果腹,依旧杯水车薪。”
“嗯。”宋辞垂下眸沉思,口中喃喃:“看来不止施粥,更重要的是治疗疫病,否则再怎么筹粮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战线只会越拖越长。”
墨风没有随之附和,他性子一贯如此,遇事迎难而上,绝不闪躲逃避:“虽说圣上放权给了殿下,有些事做起来比从前容易了许多。但即便如此,我们仍无法在十日内消除疫病。”
“后续的粮食来源,殿下有什么打算吗?”
问完,短时内宋辞没有回答,低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沉默的空当……寂静,令耳边产生轰鸣。
墨风凝视着面前人,恍然发觉,原来几月间顶天立地的脊梁,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
或许她的年纪算不得稚嫩,可在许多自以为是好为人师的人眼里,轻视、不屑、鄙夷早已根深蒂固。
他们会指着她的鼻尖笑骂:乡野丫头,妇人之见!怎能担得起监国之任?
然归根究底,临危受命扭转乾坤的却是这个小丫头,不是西丘的皇帝,皇子,公侯王爷,文臣武将,学究绅豪……
除了她,西丘也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此忧国忧民,毫无保留。
墨风淡漠的瞳色隐隐回温,映上几丝温情,语气略有缓和:“不然,属下带人到京城附近的雍州华州等地打探一番,看他们那里有无余粮?”
“若是没有,那就再远些,总不至于整个西丘都找不到粮食吧?”
宋辞听闻他的话,缓缓擡起眸,注视良久,重重道:“谢谢你,墨风……”
“殿下不必言谢。”墨风在此时,终于开窍似的通了几分人情,安慰她道:“于私,我是您的部下,为您分忧乃分内之事。于公,我是西丘的子民,对抗瘟疫不是您或者单独某个人的差事,而是所有西丘人的责任,我们大家都该出力,不能让您一个人担着。”
他的清醒与担当,让宋辞内心温暖火热。
触动地咬了咬下唇,她望向墨风的眼睛:“一路走至今天,我所有的遭遇你都历历在目。”
“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墨风反问:“什么才叫值得?什么才叫不值得?”
宋辞摊了摊手,有点委屈:“就像二皇子说的那样呀!我把自己逼到这份上,逞强的要当什么救世主……到最后错也是错,对也是错,没有任何人会感激我的好,反而会永远记住我的过失。”
“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语罢,墨风与她对视,静静思考片刻,居然笑了。
这些日子他总是以下属的身份站在宋辞身边,言听计从的任她指派。
但不可否认,近身跟着萧让尘多年,做到了亲卫军统领的位置,他也是有大智慧的人。
“恕我直言。”他轻笑笑,语气洒脱且明快:“殿下不必非要去做什么菩萨在世。”
“您可以不无私,可以不慈悲,可以不心怀天下,您只顾及好自己的感受就足够了……而这些,与善是不冲突的。”
“疫病不是您所造成,即便您不管,也构不上恶,顶多是力不从心无暇顾及。”
“既然管了,本身便是功德一件。对旁人有意义之余,不妨也为自身找一些意义。”
“若您为了功名利禄,想挣一个好口碑,赈灾便有意义。若不在意虚名,仅仅只是做了好事后心里舒坦……自己高兴,做了就做了,也未尝不可,因为高兴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他的年纪比原主宋辞要大上几岁,对话间满是柔和指引:“殿下不妨试着放下旁人,不去想他们如何评判您,只想这件事对您有无好处,愿不愿意去做。”
“愿意,那就去做。不愿意,那就不做。”
“您问我对错……这种问题,旁人怎么答对您都无关紧要。目的不同,角度不同,哪怕是同一件事同一个决定,世上也会有千万种声音。”
“不要听他们的声音,凭自己的本心即可。”
宋辞顺他的思绪一路想下去,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同时又豁然开朗。
错愕的是在这封建的时代,竟会有人头脑如此开阔。豁然的是自身的处境,再也不会因外界的眼光畏首畏尾。
她也笑了:“墨风公子的人生见解,属实令我佩服。”
“殿下过奖。”墨风自嘲道:“在旁人眼里,我们这叫冷漠,自私,独善其身。”
宋辞狡黠:“这种程度的冷漠自私也没什么不好,不伤害旁人,亦不亏待自己。”
凝重的氛围霎时间转变的轻松,两人谈笑间,宋辞也在考证当中验证了墨风的人品,选择相信他。
“我决定了!”她手掌攥拳,随着话语轻轻敲击在扶手上,眼眸坚定明亮:“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
“无论赈灾最后成败与否,至少这过程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就要坚持下来!”
“粮食的事,我自有打算。”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
半个时辰过后,议事厅紧闭的大门再次敞开。
墨风脸上带着难以消化的沉重,脚下飘忽,怎么想怎么觉得方才云里雾里,好像茶摊上不知所谓的鬼怪杂谈。
但他还是守口如瓶地保守着秘密,即刻下去点兵,准备前往各州筹粮。
说是筹粮,实则不过走个过场。
他要带着最死忠的一批亲卫,打着到各地高价筹集购买的幌子,驾车来来回回,造成一种往复不断的假象。
为了迷惑外界,打探筹买的地界不在精,而在于多!
十个不行就二十个,二十个不行就五十个,五十个不行就一百个……越多,有心之人就越无法逐一验证。
等搅乱这趟浑水,即便是乱局过后,也无人能查清到底从何处购粮,有没有购粮!
当然,也不能次次走空。
宋辞特意交代过,若遇见价格合适的粮食,买下运回来也没有坏处。一来追溯过去好歹有几分可信度,二来系统的实物打赏并非高枕无忧,多囤一点有备无患。
期间,纵是墨风这等性格,亦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殿下此计,让人摸不着头脑,既是空车去空车回,粮食到底要从何而来呢?”
宋辞当时只告诉他广撒网的计谋,并没有直言自己是穿越者,更没有暴露她的系统,墨风听了自然感到疑惑。
可即便她对墨风深信不疑,有些事,也是打死都不能跨越的雷区。
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提防最低的限度,她已经最大程度的无所保留。
她答:“其实,我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凭空获取我想要的食材,粮食自然也算作其中。”
“不是妖术,不以损耗毁坏人或事物作为代价,仅仅是能获取有限的一些吃食。”
说着,为证明自己没有被逼疯,信口雌黄,她擡起纤手,一开一合间,一捧白花花的谷米凭空出现……
墨风倒吸一口冷气,眼瞳惊恐地瞪大。
他看看谷米,看看宋辞,又凑近看看谷米,看看宋辞,几经反复。
宋辞拢起手,将米粒撒在桌面上,砸出细小的噼噼啪啪声。
“想再看一次吗?我还有很多。”她手掌翻覆间,又一种不同的谷物凭空出现,惊得墨风屏住呼吸。
良久,他走上前,触碰着光滑的米粒,感受那种真实,沙哑着嗓音发问:“殿下他……我是说王爷,他知道吗?”
“嗯。”宋辞应首,乖巧且真诚:“他很早便已经知晓,还告诫我除他之外,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墨风后知后觉:“所以,您才医治的好殿下的顽疾?”
“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答得很实在:“但对于特殊的能力……我没有恶意,危及不到任何人,更不想让人当成妖物去对待。”
墨风沉了口气,叹道:“您的确不该说出来。”
“您知不知道这种能力对部分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宋辞有些受伤,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眸望着他,委屈地问:“你怕我吗?”
“我与殿下相处这么久,深知彼此心性,自是不怕。可旁人呢?谁能保证天底下没有居心不良之人?”
“万一把你抓走,拘禁起来屯粮,亦或有别的意图……更有甚者当你是邪祟,架在柴上一把火烧了!到那时又该怎么是好呢?”
墨风语气急促,神色紧张,失态中不难看出对宋辞的关心维护。
她回答:“所以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并且想出了这个办法。若计谋成功,你也没有走漏风声,不会再有四个人知晓!”
“你……信任我?”
宋辞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信呢?!你是萧承钧信赖之人,我们又相处已久,你不会害我的!”
“况且,要想用动用这个能力救济灾民,就算再有什么特殊能力,凭我自己也是孤木难支。”
“我无法凭空变出粮食来,必须要演足一场戏,给这些粮食安上合理的来源。”
“我需要人帮我,而你,墨风,是最好的选择。”
墨风一时间五味杂陈:“你本可以自保,袖手旁观的,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傻不傻……”
“有点傻。”宋辞笑笑,面露娇憨:“不过没办法呀!上天给予我这样的能力,一定自有他的道理。”
“与生俱来的优势,为我提供了许多方便,助我顺风顺水的开摊位,开食肆,赚得盆满钵满……”
“一路走到今天,我愈发深信,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责任,得到甜头,便也要懂得回馈。”
“从前我一直不明白,我来到这里,手握与常人不同的优势,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现在我不迷茫了,或许,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是能力存在的价值。”
“若袖手旁观,以至于目所能及的百姓惨死,就算我侥幸茍活,心中亦不会安稳快乐。”
“努力过,无论结果如何,哪怕中途因此被人抓去,当作妖怪惩处……那只能怪我太傻,赌输了人性。但对于这个决定,我始终无缘无悔。”
她的言辞,柔软细腻,平稳缓和。
可听进墨风耳中,如雷霆万钧般震人心魄。
他凝眉,几个吐息间,郑重地做下决定。
“殿下之气魄,属下拜服。”
“接下来无论成败,墨风定当忠心赤胆,誓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