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2)
也许是错觉。
周歆擡手拍了一下他的掌心,并没有从车阶上走下来,而是一如既往地跳下了车。
见状,沈既白蜷起手指,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
张卿清斜倚着车壁,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可真不解风情。”
言毕,他又看向沈既白,用扇子指着周歆,一脸的费解,“京中贵女如云,上赶着招惹你的不少,你怎么偏偏看上了她?就她耍酒疯的那个劲儿——”
沈既白不甚自然地咳嗽一声,张卿清登时闭上了嘴,没再说什么,只用揶揄的目光扫视着她。
心中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她追问道:“我昨晚究竟干什么了?”
“想知道?不告诉你。”
周歆踢了他一脚,“不就是吐了你一身?至于这么记仇吗?”
“你确定只是吐了一身?”
“不然呢?”她不以为意,“难不成我还吐了两身?”
张卿清打开玉扇挡在脸前,笑得狡黠鬼祟,答非所问道:“你们该上班上班,该约会约会,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哎,对了!尽欢楼过两天正式开业,你两记得来呀!”
周歆:“尽欢楼?”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个名字不错吧?”张卿清潇洒转身,扬着玉扇朝马车后方的花楼走过去,“我这个尽欢楼一定会成为大唐第一销金窟!”
“人生得意须尽欢。”沈既白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好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歆拉着他往前走,“不用质疑了,这就不是他写的。”
“你写的?”
“这怎么可能?”周歆怕他再追问下去不好解释,便将话题岔开,“这首诗叫《将近酒》,有人特意给它谱了曲,我唱给你听呀?”
“好。”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此处离大理寺确实不远,一曲唱完,二人已经迈上台阶,来到大理寺的牌坊门前。
她食指转着腰牌上系着的红绳,将腰牌摇得飞了起来,转着转着脱了力,腰牌嗖地一下掉在了地上,落在守门衙役的脚边。
衙役当即弯腰去捡,看清金牌的样式,动作停顿一瞬,诧异得睁圆了眼。
待二人走近的时候,衙役已经捡起了腰牌,正踌躇着到底该递给谁。周歆自然无比地从他手中拿走,伸直手指继续转着玩,“谢啦!”
她朝人微微一笑,拉着沈既白走过大理寺的石牌坊门,“你调几个衙修招魂吓吓徐小乙,看他会不会说出来什么。”
沈既白的目光落在旋转于指尖的腰牌上,眸光随之温和许多,“好。”
衙役睨着渐行渐远地两个人,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我刚刚是不是幻听了?凌云君居然和我道了一声谢?”
站在他对面的人也紧紧盯着那两道背影,“我好像也出现了幻觉,凌云君在向沈少卿发号施令?”
“沈少卿的令牌怎么会在凌云君手里?那是令牌啊!是能到户部提取俸禄的令牌啊!”
“何止!大理寺少卿的令牌能调动三千暗哨!凌云君居然把它当成小玩意儿转着玩!沈少卿居然也没阻止!”
“幻觉!”
“一定是幻觉!”
守在门口的两名衙役一个比一个震惊,当事人却都很镇定,走过长长的甬道,周歆脚步一顿,“哎呀!”
摇晃的手指一停,她将金牌攥在掌心,道:“才想起来,我得回去取三清铃。”
她拍了拍沈既白的肩膀,“你帮我准备点草木灰,让衙修在天牢里摆好法台,我去去就回,一会儿在阅微堂见!”
“好。”
周歆双手结印,低喝一声“遁!”,立刻消失在少年面前。
沈既白迈大步伐走回阅微堂,和徐绍交代了一番,便坐在桌案前处理公务。
不知过了多久,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偏头看了眼浓浓的月色,待人走进屋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道:“何事?”
徐绍将食盒放在罗汉榻的矮脚几上,“沈夫人见您迟迟不归,料您又要彻夜处理公务,特意派人送来了宵夜。少卿,现在吃还是……”
“放下罢。”
这意思便是稍后再吃,徐绍应了一声,躬身往后退。
“什么时辰了?”
“亥时刚过。”
他轻轻地皱了皱眉,这么说,那个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鸾鹰今日为何没送信过来?”
徐绍回道:“许是因为凌云君今日不在太清观,便没送信来。”
“飞鸽传书,让他去水云间看一眼。”
“是。”
徐绍退出去后,沈既白垂眼看着案卷,突然心烦气躁起来,竟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在入大理寺之前,他已经在吏界摸爬滚打数年,查阅卷宗是家常便饭,即便外面打得热火朝天,或者说火烧屁股,也不影响他分析案情。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多次无心办公。
他只好强迫自己去看卷宗。处理完几卷文案,夜色也愈发沉重,沈既白彻底失了耐心。
虽然她平日里谎话连篇,但从未误过正事,既然说了要夜审苗肆,就不会食言。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他啪地一声放下狼毫笔,站起身来,正欲往出走,一只白鸽飞过空窗,落在桌案上,咕咕咕地叫了几声。
徐绍随之走进来,见他抱起白鸽,面上波澜不惊,指尖却急不可耐,三下五除二地解开绑绳,掏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目光一扫,神色微微有些讶然。
“让出云子去狱中招赵圃的魂。”
徐绍不解,“亡灵并无死前的记忆,招也问不出什么呀……”
沈既白道:“他不记得,苗肆记得。”
徐绍明白了,这是要让赵圃去吓吓苗肆,人在极度恐惧之下大脑转得慢,最容易套话。
“是。”
沈既白拿起挂在墙上的龙纹刀,别在腰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给鸾鹰传信,他自会联系我。”
“是。”
他一手撑着窗沿,轻身一跃飞出窗外,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纸条自空中缓缓飘落,落在桌案上,上面只有四个字:君已歇下。
徐绍挠了挠头,心道,既然歇下了,少卿还过去干什么?还特意佩着刀,这样子不像是私会,倒像是去捉奸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给他自己吓了一跳,立刻打了自己一耳光,跑出阅微堂办正事去了。
*
一道身影落在水云间,见正堂门窗紧闭,他立在原地犹豫片刻,才提步走到廊下,轻轻叩响了房门。
“阿周?”
屋内响起轻微的响动,少女的声音随之传来,黏黏糊糊的,像是没睡醒。
“怎么啦?”
沈既白随之松了口气,道:“无事。”
他顿了一下,才道:“见你一直没来……过来看看。”
“喔,抱歉,我睡过去了。”
声音隔着门传过来,落在耳里,沈既白莫名地感觉两个人的距离好似突然变远了。
“现下几时了,你等了很久吗?”
“子时。”他道,“不久。”
散漫的哈欠声响起,听上去确实很疲倦。昨夜闹腾得久,早起又开始忙着查南市案,别说休息,她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顿。
沈既白握着龙纹刀的刀柄,眉眼低垂,隐隐有些自责。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屋内的人没有再说话的意思,问询的话语也随之卡在喉咙里。
向后退了两步,他道:“那你好好休息。”
屋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好。
沈既白转身走出廊下,正准备离开,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挣扎一瞬,还是折返回去叩了叩门,轻声道:“我能进来吗?”
深更半夜进人闺房,难免会令人多想,尤其日间她还蓄意撩拨了一番。果然,屋里的人好半晌都没说话。
沈既白急忙解释了一下:“……我并非那个意思。”
轻微的地板踩踏声响起,声音愈来愈近,门被人打开,少女早已换下了道袍,只着一件直裾长裙。
她挡在门口,眉眼含笑,“你今日怎得如此粘人?”
印象中,少女的笑靥明媚灿烂,比夏日烈阳夺目,比两极星光璀璨,一如她这个人,是盛开在烈焰中的玫瑰,令人过目难忘。
而眼前这个人,虽然顶着一张相似无二的容颜,却毫无她的神韵。
沈既白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那双泛着笑意的浅茶色瞳眸,开口问道:“你哼的那首歌很好听,我从未听过,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微晃神一瞬,随即笑意更浓,“随便哼的啦!”
话音一落,沈既白立刻擡起手,抓着她的肩膀将她反扣在门案上,双手叠于身后,用一只手紧紧按住,另一只手拔出龙纹刀架在她的脖颈上。
“你不是她!”
少年语气笃定,声音和眼神都冷若寒冰,“她在哪?你把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