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温柔补丁(1/2)
那年秋天闹喉疾,山坳里的孩子们一个个咳得像破锣。师祖母把药圃里的枇杷摘得精光,在灶台前守了三天三夜,熬出的膏子装了满满两缸。白天她背着药篓挨家送,夜里就在灯下用银簪刮净玉盒里的残膏 —— 苏瑶见过那光景:油灯昏黄的光落在师祖母鬓角的白发上,银簪在玉盒底划得沙沙响,刮下来的膏屑混着银屑,被她小心地收进瓷碗,第二天掺进新熬的膏子里。
“多刮一点是一点,” 师祖母那时总这样说,银簪尖上沾着琥珀色的膏子,在灯光下亮得像颗小太阳,“孩子们多喝一口,就能少受点罪。” 苏瑶记得有次她伸手去接玉盒,被师祖母抬手拍开:“烫!刚盛完热膏子的盒,玉面能烙出水泡。” 可老人自己却用 bare 手捧着,指尖被烫得发红也不撒手,只说 “凉了就刮不净了”。
此刻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苏瑶忽然懂了 —— 师祖母当年握着银簪的手,哪是带着急?是带着怕。怕膏子剩得少了不够分,怕孩子咳得太凶熬不过夜,怕自己的手慢了半分,就误了谁的光景。银簪划过玉面的脆响里,藏着的是医者的慌张,是母亲般的疼惜,是把别人的难处攥在掌心里的滚烫。
她想起药柜最上层的那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某年某月 “赠二柱枇杷膏半斤”“给狗剩冰糖三钱”,字迹歪歪扭扭,是师祖母用银簪尖蘸着朱砂写的。有页边角还沾着点褐色的渍,像干涸的药汁,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玉盒,盒边歪歪扭扭写着 “快” 字 —— 想来是那天急着送药,连笔都顾不上找,直接用了手边的银簪。
玉盒在怀里渐渐暖透,凹痕里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里钻。苏瑶忽然觉得这道痕不是伤,是师祖母留在玉上的指纹,是她用急与疼、慌与爱刻下的印章。就像老砂锅的药垢、账册的渍痕,都是时光筛下来的真,是比完美更动人的凭据。
前院传来林小婉的笑闹声,混着老玉匠递柿饼的吆喝。苏瑶把玉盒往怀里按了按,仿佛能听见里面传来银簪刮膏的轻响,听见师祖母低低的念叨:“快点,再快点。” 这声音撞在心跳上,竟生出种奇异的力量 —— 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独立诊病时的紧张,想起林小婉磨玉时的执拗,想起所有看似笨拙却滚烫的坚持。
阳光从领口钻进来,在玉盒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瑶忽然想,或许师祖母当年根本不是 “不小心” 划出这道痕,她是故意的。故意留道念想在玉上,让后来人摸着这道痕时,能想起那些在灶台前守夜的星子,想起银簪尖的暖,想起医者心里那点永远烧不尽的火。
后院的风带着柿饼的甜香扑过来,苏瑶深吸一口气,把玉盒贴得更紧了。冰凉的玉面终于被心口的温度焐透,那道凹痕里仿佛真的渗出点琥珀色的光,像当年师祖母银簪上沾着的枇杷膏,在时光里慢慢融化,漫成一汪暖暖的泉。
林小婉踮着脚把油纸包往绒布底下塞,麦芽糖的甜香混着玉盒里的药香漫出来,在空气里缠成软软的线。红绳系着的药篓在她身后晃悠,新采的薄荷草叶片上还挂着晨露,走一步就晃落几滴,在青石板路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像谁藏不住的心事,悄悄洇在地上。
“得把糖纸折紧些,” 苏瑶替她把油纸包的边角掖好,指尖触到玉盒内侧的凹痕,那里仿佛还留着麦芽糖的余温,“不然被药气熏久了,甜就淡了。” 她忽然想起师祖母往盒里装冰糖时,总用红绸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说这样糖气就不会跑,孩子们吃到嘴里时,甜能从舌尖暖到心里。
林小婉把玉盒抱在怀里,像揣着只刚孵出的雏鸟。路过老槐树下的莲池时,她忽然停下来,指着水面上的残叶:“师父你看,叶子上的水珠像不像薄荷草滴的泪?” 阳光落在水面上,碎银似的光里,残叶托着的水珠正慢慢晃,倒像是谁在轻轻点头。
老玉匠站在铺子门口挥手,烟杆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直直的,和林小婉辫梢的红绳遥相呼应。“记得让孩子们慢些吃,” 他的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内人当年总说,糖这东西,得含着吃才够味,囫囵咽了,倒辜负了那点甜。”
苏瑶牵着林小婉的手往山路走,薄荷草的清苦气混着麦芽糖的甜香,在风里织成细细的网。她忽然想起师祖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药是苦的,可给人送药的心思,得是甜的。” 那时不懂这话里的深意,此刻看着怀里玉盒的轮廓,看着林小婉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 —— 所谓医者,原是要把自己的心熬成糖,掺进苦药里,让每个喝药的人,都能尝出点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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