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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剪不断理不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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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凭肝胆询穹昊,何日承平与庶肩。

欲借天钧平等意,九霄风雨共浮沉。

吟罢,一声轻叹尚未落地,那“吊眼小道士”已悄然走近,似是感知到他心中万般无奈,轻声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天下百姓所盼,不过太平二字。”

青鸟闻声转头,眼中带着疑惑:“你怎么会在此处?”石胜几人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在众人注视下,“小道士”抬手缓缓扯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清丽面容——正是裴婉君。她唇瓣微动,刚要解释,樊铁生已大步走近,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有话路上再说。”

石胜与张问已牵着马匹走来。青鸟与裴婉君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正欲招呼众人启程。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两声由远及近的急切呼唤:

“娘子!是您吗?真的是您!”

“娘子!我们可算找到您了!”

众人回头,只见李伍驾着马车疾驰而来,香菱不顾颠簸站在车辕前,身子随马车起伏,目光却死死锁在裴婉君身上。车还未停稳,她便纵身跃下,几乎是跌撞着扑上前,一把将裴婉君紧紧抱住。

“太好了……娘子您没事……”她把脸埋在裴婉君肩头,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真是太好了……”

裴婉君轻轻拍着她的背,语调温和却沉稳:“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李伍勒住缰绳,默默站在一旁。他注视着相拥的二人,忽然发觉娘子的眼神与从前不同了——若是往日经历这般分别重逢,她早该与香菱相拥而泣;可此刻的她,目光里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坚韧。这些时日的风雨,想必已在她身上刻下了看不见的成长。

青鸟见二人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但深知山脚绝非叙话之地,便温言道:“我们路上慢慢说。”

香菱这才松开裴婉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连连点头:“好,好,我们先离开这里。”

裴婉君携着小道童与香菱一同登上马车,青鸟等人翻身上马。他最后回望一眼云雾深处的鹤鸣山,目光复杂难言,随即转向石胜几人,轻喝一声:

“走!”

太阳西斜,马蹄踏碎山间寂静,一行人向着远方疾驰而去,将这座承载了太多纷争与回忆的山门,渐渐抛在身后弥漫的尘烟里。

车马未在途中小镇停留,一路扬尘,朝着益州方向疾驰。直至暮色将天地染成昏黄,前路渐渐模糊难辨,众人才在道旁寻了处平坦空地,草草支起几顶帐篷,权作今夜栖身之所。

樊铁生、石胜、张问与王仙君相继卸去伪装,露出本来面目。青鸟便为裴婉君一一引见。裴婉君亦将李伍与香菱引荐给众人,随后轻揽过一直紧挨着自己的小道童,温声道:“这是潘灵珠,珠儿。往后她便跟着我了。”

珠儿怯生生地从裴婉君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大眼睛飞快地扫过青鸟等人,又迅速躲了回去,手紧紧攥着裴婉君的衣角。

篝火在夜风中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像贪食的舌,紧紧舔着烧水的锅底,将围坐的人影在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晃动摇曳。香菱俯身从竹篮里取出瓷碗,挨个盛满滚烫的热水递到众人手中,大家捧着碗暖着手,就着热水啃起了冷硬的干粮,简单对付了这顿晚膳。

暖黄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略带倦意的脸庞,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在这片刻的宁静中稍稍消融,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青鸟随手从身侧拾过一段干柴,轻掷入火堆。木柴遇火的瞬间,火星 “噼啪” 溅起,细碎的光点扶摇直上,转瞬融入墨色夜空。他指尖拨弄着柴火,让火焰烧得更旺些,沉默片刻后,终是开口问出了心头疑惑:“婉君,你怎会独自来益州?还扮作先前那般模样?”

裴婉君接过香菱递来的瓷碗,指尖贴着温热的碗壁,浅啜了一口热水。待气息稍定,她才将空碗递还给香菱,垂眸望着跳动的火光,似在斟酌应答的词句。

裴婉君终是启了口,指尖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浅白:“先前在长安,我偶然听闻了你母亲的事…… 后来官府还发了通缉,让御常寺在江湖玄门中四处寻你的下落。你那时又失踪不见,我心里实在放不下。”

她稍作停顿,语气添了几分后怕:“后来听说凤鸣、凤锦要去益州玄门大会找你,恰巧遇上义山姐夫要到益州任司马,素娥阿姐也应了我的请求,我便跟着一同来了。”

话音顿了顿,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谁知,竟有个邪魅,从长安一路跟着我们……”

“邪魅?” 青鸟闻言,眉头骤然微蹙,眼中掠过一丝冷意,方才还稍缓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旁的香菱忍不住插话,心有余悸:“那晚在客栈,那东西突然现身,娘子就……就不见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裴婉君抬眸看向青鸟,眼神里带着几分肯定,也藏着一丝未散的悸意:“就是先前在翟氏石工坊,曾附身过我的那个邪魅。”

石胜、樊铁生与张问在一旁默默听着,听闻这位裴娘子竟是因担忧青鸟,不惜从长安千里迢迢追寻至此,其间艰辛自不必说。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了然于心,嘴角不约而同地泛起善意的微笑。

裴婉君目光转向一旁,见王仙君正细心照料着珠儿,两个年岁相仿的孩子正低声说着话,彼此也算有个依靠,心下稍安。

她收回视线,便将之后如何被那邪魅紧追不舍,直至力竭昏倒,又如何被珠儿阿翁阿婆所救,乃至后来珠儿被邪魅抓入一座古墓,张天童师徒出手诛灭邪魅,救出珠儿的经过娓娓道来。

只是其中那险些遭吴六子凌辱的惊魂一刻,被她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她不愿香菱和李伍听了后怕,更不愿青鸟为此挂心。

火光摇曳,将她清秀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那些未曾详述的凶险,似乎都沉淀在了她沉静的眼眸深处。

青鸟静听婉君细数一路艰险,目光落在火光映照的脸庞上。他忽然察觉,她眼底的光与邠州初见时截然不同 —— 褪去了往日的柔和,满是此前未有的坚定与果决。他指尖微动,不自觉朝她挪近半分,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暖意顺着相触的肌肤无声传递。

“没想到,你这段时日竟经历了这么多……” 他声音压得低沉,字句里裹着化不开的歉疚,“都怪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裴婉君浑身一僵,先是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热,随即下意识抬眼望去 —— 正好撞进青鸟的双眼。那双眼眸里没有半分疏离,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关切,还有藏在眼底的柔意,像温水般漫过她的心房。积压多日的委屈与不安瞬间被点燃,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全然忘了周遭的目光,猛地扑进青鸟怀中,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仿佛只要稍一松手,眼前人就会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青鸟稳稳将她接住,掌心清晰触到裴婉君后背的轻颤,衣襟也被她的泪水浸得发潮,带着微凉的湿意。他一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幼鸟;另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将人更紧地护在怀中,低头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柔得能化开水:“现在好了,都过去了。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裴婉君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彻底落定。她闭上眼,清晰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将多日的惶恐都驱散了大半。可下一秒,她又想起他背负的远比自己更多 —— 从母亲是狐妖的流言四起,到意外得知母亲竟是幽界天行王,玄门大会上又从幽界人口中听闻,母亲曾手握重兵威胁人间。历经这桩桩件件的巨变,他却依旧能这般坚强地在这里,完好无损地将自己拥入怀中。

裴婉君鼻尖一酸,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只要他好好的,自己这点经历算得了什么。这般想着,她环住他的手臂又收紧几分,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都融进这拥抱里。

石胜几人交换了会心的眼神,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香菱和李伍虽惊讶于娘子这般大胆的举动,但想到她千里寻人的艰辛,这一抱反倒显得水到渠成。二人相视一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石胜三人望着相拥的青鸟与裴婉君,樊铁生先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那邪魅虽害人不浅,可数百年间为那位公主奔波劳碌,倒也算得重情重义。只可惜啊,终究是造化弄人,落得这般境地。”

石胜始终默不作声,只端着瓷碗小口喝着水,眼帘垂着,没人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觉那沉默里藏着说不出的复杂。

张问却望着跳动的篝火,轻声感慨:“无论哪个时间,人总被诸多条条框框捆着,身躯也好,精神也罢,都像套着万千枷锁,想要求得真正的自由,难如登天。那位公主,或许直到死去,才算得了片刻解脱。” 他随手捡起根枯枝,轻轻拨弄了下火堆,火星溅起又落下,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可这死后的解脱,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王仙君今年不过十四五岁,正是对男女情事似懂非懂的年纪。见裴婉君扑进青鸟怀中,他先是一愣,握着干粮的手顿在半空,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慌忙别开眼,目光胡乱落在篝火旁的枯枝上,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瞥了两眼,耳尖发烫,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活像撞见了什么羞人的秘密,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珠儿看着相拥的两人,心里忽然明了 —— 婉君阿姐这些日子日思夜想的郎君,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她想起此前在道观里,青鸟面对一众大人的质疑与刁难,非但没有半分惧怕,还能从容不迫地与之争辩,最后凭一己之力驳得那些坏人哑口无言。那一刻的他,眼里像有光。

珠儿恍然大悟,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露出一抹清亮的莞尔笑,心里悄悄想着:难怪婉君阿姐这般在意他,原来他本就是这般值得人信赖的模样,这般了不起。

待怀中人的抽泣渐渐平息,青鸟才轻轻扶起裴婉君。见她脸上泪痕未干,他心头一软,抬手用袖口细细为她拭去泪痕。

几人正沉浸在二人重逢的温情之中,樊铁生适时地轻咳一声。青鸟与裴婉君这才回过神来,双双微窘。裴婉君颊染绯云,慌忙背过身去,悄悄拭尽脸上泪痕。青鸟也假意低头整理并末凌乱的衣襟,掩去片刻失态。

香菱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扶着裴婉君的胳膊,小心将她引回原位坐下,还顺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裴婉君靠在篝火旁的石块上,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轻轻按了按泛红的眼角,待心绪稍定,才抬眼看向香菱,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沙哑,轻声问道:“你们后来,是怎么寻到鹤鸣山来的?”

香菱便在篝火旁娓娓道来:“自那日与娘子失散后,我们便和凤鸣、凤锦两位娘子一道,四处打探消息,心里只想着尽快寻到你。后来在一个镇上歇脚时,听客栈的店伙计说,你先前被镇上一个寡妇给骗了。我们当即找去那寡妇家理论,她起初还嘴硬嚣张,半点不肯认错,可到最后,还不是乖乖跪地求饶。”

她话锋一转,眼底藏着笑意:“但即便这样,凤锦娘子还是气不过,当场就施了法,直接把那寡妇变成了一头哼哼唧唧的肥猪!”

众人听得这话,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篝火旁的气氛顿时轻快了不少。青鸟嘴角也浮起一丝了然的浅笑,心里暗道:这般快意恩仇、半点不饶人的性子,确是凤锦没错。

香菱接着往下说,语气里添了几分愤愤:“后来我们在兴元府,恰巧遇上了李国昌李郎君一行人。他们听说我们在寻你,便热心搭了把手,我们就一道往益州来。可到了益州的客栈,偏巧撞见扶摇派的人。凤鸣、凤锦两位娘子想着或许能问出些消息,便上前搭话,谁知那些人张口就胡言,说什么两位娘子和狐妖……”

她顿了顿,似是不愿复述那些难听的话,过了片刻才继续:“扶摇派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两位娘子扣住了。那领头的什么掌门还让人把她们带回扶摇派,等待发落。好在李郎君够义气,一边帮我们问清了去鹤鸣山的路,一边又放心不下两位娘子,便悄悄跟在扶摇派人后头,往他们山门去了。我们想着既已到了益州,总不能半途而废,就一路打听着往鹤鸣山来。也算苍天见怜、菩萨保佑,竟真的在这里跟娘子重逢了!”

裴婉君听着,不自觉望向青鸟,见他眉头紧紧蹙起,下颌线绷得笔直,便知他心里正为师门被污蔑、凤鸣凤锦遭扣押的事揪着心。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又见裴婉君满面忧色,青鸟略一沉吟,开口道:“我们且先回随意楼安置,待我与清韵代说明情形,便安排你们先回长安。之后我即动身赶往师门,探寻师父师母下落。”

石胜、樊铁生和张问三人一听“清韵代”三字,暗叫不好,正要递眼色阻止,却已迟了半步。

裴婉君果然蹙眉轻问:“清韵代?这名字不似中原人氏。”

青鸟只得将长安被童穆须所伤之事略作交代,虽刻意淡化了伤势,裴婉君却已倏然起身,拉着他焦急地上下查看:“你受伤了?伤在何处?现在可还疼?”声音里带着颤意。

青鸟握住她微凉的手,温声安抚:“早无碍了。多亏石胜阿兄医术精湛。”

裴婉君这才放下心来,她转向石胜,郑重敛衽一礼,“有劳石胜阿兄费心了。”

石胜连忙起身还礼,连声道:“分内之事,娘子不必挂心。”

待二人重新落座,裴婉君执意要听后续。青鸟便简要说及清韵代护送他随随意楼东家南下江州,顺便在途中养伤。后来在云栖居客栈遇到和父母相熟的谷叔叔,得知江州圣灵教分舵之事。

等到了江州,协助白先生先后破了圣灵教分舵与百鬼夜行之局,后又遭幽界众人胁迫合作,最终经渝州、龙泉客栈抵达鹤鸣山的经历简明扼要的说了。他语气平淡,却让裴婉君听得指尖发冷,方才稍定的心又揪了起来。

裴婉君未曾料到青鸟这段时日竟历经如此多的生死关头,眼中泪珠再度滚落。虽听得那名日本女子清韵代一直相伴青鸟左右,心头如打了一个结般酸涩,可转念一想,当时重伤的青鸟能有这般细致之人照料,倒也算不幸中之万幸。只是这般想着,心底却仍有一股无名火暗暗窜动,难以平息。

樊铁生见裴婉君眉头仍深锁着,忙出声岔开话头,目光转向一旁的珠儿,温声问道:“这孩子既跟在你身边,莫不是还没寻到她父亲?”

裴婉君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过珠儿柔软的发丝,声音放得极轻:“我们先前赶去军营时才知晓,她父亲已被调去松州了,说是要镇守边境,防御吐蕃入侵。”

“防御吐蕃入侵?” 青鸟闻言,抬眸追问,语气里多了几分留意。

裴婉君点头解释:“我听珠儿阿爷的一位战友说,近来吐蕃那边频频操练兵马,还在赶造兵刃,瞧着大有要对大唐发难的架势。朝廷也是察觉了动静,才往松州增派了士兵。”

青鸟听着,心里不由犯起嘀咕:难道吐蕃是察觉了朝廷的什么异动?还是他们本就藏着别的目的?裴婉君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也沉了下去,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青鸟,莫不是要有什么事发生?”

青鸟这才回过神,察觉到她的担忧,当即放缓了神色,微微一笑:“没事,只是听见松州的事,难免多惦记了几分。”

他转而看向珠儿,语气笃定:“这样,咱们先去随意楼安顿好,之后我送你们去松州,把珠儿平平安安交到她父亲手上。”

“真的吗?” 珠儿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里满是欢喜,不敢置信地追问。

“当然是真的。” 青鸟颔首,语气掷地有声。

众人又围着篝火闲谈了片刻,见夜色渐深,寒意也浓了起来,青鸟便提议各自歇息。他自己率先留下守夜,还特意叮嘱,下一班由樊铁生接替,好让其他人能安心睡上一觉。

待营地渐渐安静,青鸟独坐在跃动的篝火旁,仰望着墨染的夜空。想起张天童出手相救婉君的缘由,他心下已然明了。虽然当初在原州听闻张天童要推翻朝廷、另立新朝时,觉得此举过于激烈,但历经这许多事后,他愈发理解张天童的抉择。

大唐如今宦官专权,朝政腐败,藩镇割据,更有诸多道观寺庙广占良田而免赋税——其中尤以佛寺为甚。这般积弊重重的王朝,确已到了非破不可的地步。只是他虽认同张天童的见解,选择的道路却终究不同。若强行推翻朝廷,必致战火连天,最终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这恰是他最不愿见的。

可一想起母亲那句 “以战止战” 的抉择,青鸟心底便翻涌着万千感慨。他抬眼望向夜空,漫天繁星缀在墨色幕布上,目光却渐渐失了焦点,思绪早已飘向远方,无数纷乱的念头在心头缠绕不休,剪不断也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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