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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破浪号《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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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停了,天已泛出鱼肚白。李二郎踩着齐膝的海水爬上船尾,脚底板被碎贝壳硌得生疼,却顾不上揉。他摸到那块碗口粗的浮木时,指腹先触到了黏腻的海藻——那木头上还带着被浪啃出的豁口,像野兽的牙印。船尾的板被砸出个铜钱大的坑,海水正顺着裂缝丝丝往外渗,在油亮的船板上洇出深色的痕,像道淌不完的泪。

他连夜回了船坞。马灯挂在坞顶的横梁上,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船板上像个踉跄的叹号。他从工具箱里翻出刨子,对着一块边角料慢慢刨——那是当初造船剩下的铁力木,颜色深得像陈年的墨。木屑簌簌落在脚边,细得像雪,他把最细的那些收进布包里,又往里面倒了半罐桐油,用竹片拌匀,调成糊状。

补坑时,他的手在抖。先用细砂纸把坑周围磨得发亮,再用竹片把油灰一点点填进去,填一层就用木槌轻轻敲实,敲得指节发红。第一遍桐油刷上去,木头发乌,像吸饱了墨;第二遍刷完,油光慢慢浮上来,像蒙了层薄釉;第三遍刷到半夜,马灯的油快烧尽了,光昏昏沉沉的,他盯着那块补好的地方看,忽然发现油灰干了以后,竟比周围的船板深了半分,像块天生的斑。

后来每次刷桐油,他都特意多往那斑上蹭蹭,可它总比别处先暗下去。摸上去糙糙的,像块没磨平的玉。有回小石头趴在船尾看海,指尖划过那斑,突然抬头问:“李叔,它是不是疼啊?”李二郎摸着那处凸起,喉结动了动:“是疼,可疼过了,才记着以后得躲着浪走。”

舱门边那个小坑,是小石头十五岁那年刻的。那天雾大,滩涂的软泥里渗着寒气,小石头背着个蓝布小包袱站在船边,包袱角露出半双新纳的布鞋——是张婶连夜给做的,针脚密得像鱼鳞。他要去城里学木工,师父是书生举荐的,据说在京城给大官做过家具。

“李叔,我走了。”小石头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他从怀里掏出块贝壳,是当年在远岛捡的海螺壳,边缘被磨得光滑了,却还带着锋利的棱。他趴在舱门边,胳膊肘抵着船板,使劲往木头上划——“吱呀”一声,贝壳尖崩掉了一小块,船板上却留下个深深的小坑,像只睁着的眼睛。

“这是记号,”他把崩掉的贝壳渣捡起来,攥在手心,“我回来时,就认这个坑。要是我忘了路,船总能记着。”

李二郎看着他。这娃比去年高了半个头,肩膀宽了,下巴上冒出点绒毛,像棵刚冒头的杨树苗,带着股往上蹿的劲。他想说“到了城里别惹事”,想说“受了委屈就回来”,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掌下的脊梁骨硬邦邦的,再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小不点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鸡蛋,是早上婶娘煮的,揣在棉袄里焐得热乎。“路上吃,”他把鸡蛋塞过去,指尖触到小石头冰凉的手,“到了师父家,给人端茶倒水勤快点。”小石头接鸡蛋时,手在抖,蛋壳上沾了点他的汗,亮晶晶的。

船开时,小石头站在渡口挥手,蓝布包袱在风里飘。李二郎坐在船头,看着那身影越来越小,忽然发现舱门边的小坑周围,还留着几道浅痕——是这些年小石头用贝壳划地图时留下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线,像一张网,把日子里的零碎都网在了一起。

桅杆断的那天,是惊蛰。海面上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粥,风却邪乎得很,呜呜地叫,像无数只狼在嚎。李二郎正载着一船瓷器往南走,那些景德镇来的白瓷碗,用稻草裹着,一层一层码在舱里,轻得像云,却脆得碰不得。

风是后半夜起来的。先是船身轻轻晃,像摇篮,接着就变成了猛晃,碗与碗碰撞的“叮当”声越来越急,像在哭。李二郎扑到桅杆下,死死抱住——那松木桅杆是当年爹亲手选的,用了十年,被桐油浸得发红,上面还留着爹刻的刻度,记着每次涨潮的水位。

“挺住!”他对着桅杆喊,指甲抠进木头的纹路里,松木的刺扎进肉里,渗出血珠,可他感觉不到疼。风更猛了,像只大手抓住桅杆使劲摇,“咔嚓”一声脆响,像骨头断了似的——桅杆从中间裂开道缝,木茬子往外翻,像撕开的皮肉。

“不!”李二郎的喊声被风吞了。整根桅杆往海里倒,带着帆布“哗啦”一声沉下去,船身猛地一倾,他被甩得差点飞出去,伸手抓住船帮时,手心被粗糙的木头磨掉了块皮,血珠滴在船板上,晕开个小红点,像朵在浪里挣扎的花。

等风停了,天已大亮。李二郎坐在船板上,看着那根断成两截的桅杆漂在水里,像条死了的蛇。他捞上来时,手指抚过爹刻的刻度,那些深浅不一的痕里还沾着海水,咸涩涩的,像眼泪。

回船坞那天,镇上的人都来了。张叔蹲在船边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没说一句话;张婶拎着筐来,里面是刚蒸的馒头,却没人动。李二郎蹲在坞里锯残杆,锯齿咬着木头,“咯吱咯吱”响,像在啃骨头。木屑飞起来,落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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