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莺儿燕子俱黄土（16）（2/2）

又或许，他们从来未曾真正了解过彼此。

华钰近来总爱回忆，可是他愿意记起的许多事，都是关于信云的。而关于辛玥儿的事似乎都很模糊。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个女人骗了自己，那个女人对华璎不好，那个女人，挚爱权力。

但好像也是那个女人亲口告诉他，花信云生的是双胞胎。而花素问恰好有一位孙女，所以才有华璎寻找妹妹的事。而那女孩儿身上刚好有他曾经赠给信云的紫色婴琏——还有什么比婴琏更能证明她的身份呢？

想来，这是辛玥儿唯一做过的好事。

华钰的心中不是没有恨，可毕竟一世夫妻，她葬身火海，已然是得到了报应。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能从那样的境遇中逃生。

若是辛玥儿从此安安静静在妖界待着，看在孩子的面上，华钰并不想再追究。可是她跟到这里，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当年，为何信云在狠狠拒绝他以后，又再次来到了小衡之岛？华钰能记起的最后一幕，便是信云拿剑指着他。

那样温柔的人，声音却是破碎而嘶哑的：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跟她走，到哪儿去？

当时的华钰记忆里一片空白，心中一片茫然。眼前之人，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觉得是熟悉的、亲密的。

可是脑海中却想不起她的名字。

那些共同的记忆仿佛是雨后的高山，被一场浓雾笼罩，让人看不清。

其实信云找到他的时候，华钰已经在那小岛上徘徊了很久，他一个人绕着那无人的小岛走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也走不出来。

他不记得来路，也不知未来去哪里。

直到一个黄衫少女找到他，两眼含泪的看着他，举着剑对着她，要他跟她走。

如今看来，那时他身上的毒已经发作，失去了关于和信云的记忆。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亲切，然而却记不起她到底是谁。所以，就是那样的自己，让信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变心，从此便伤心欲绝地消失了。

如今回想，那时候信云刚刚生下孩子不久。

华钰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当时的信云该有多么绝望。

可她不是没有选择。

她明明可以忘记自己这个负心汉，嫁给爱她如痴的岑家公子……想到这里，华钰心中绞痛。

看着酷似信云的女儿，他的双眼有些模糊。

是辛玥儿下的毒吗？

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就是她。

是辛玥儿让他失去了关于和信云的一切。

华钰的心在颤抖，是辛玥儿，也是自己，让信云如浮云一般无所依托，终究走到了那一步。

所以，他一定要让信云活过来。

活过来，他才有机会赎罪——哪怕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辛玥儿朝华钰走来，飘动的面纱下若隐若现的是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华钰朝前走一步，想拦住她，而辛玥儿却略过他，先一步到了素楝面前。

华璎快她一步，挡在了素楝的前面。

辛玥儿会心一笑：“真是父子同心啊。”

如果在年少之时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便会一眼看出，眼前的少年看向少女时那炽热而隐忍的眼神，就像当年的她看向华钰那样。

辛玥儿的笑意更深了。

“殿下何必惊慌成这样？我就跟素楝姑娘说几句话而已。莫不是，你太喜欢你这妹子了，竟不让人跟她说话了？”她说着话，看着华璎，眼中满是笑意。而后，她突然凑近，声音略低，“难道比玲姐儿还喜欢？”

“玲姐儿”是华玲，华璎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华璎很难不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只是这一次，辛玥儿却是错了。他早就走出“兄妹”梦魇，他早已得知，素楝和他并无血缘关系。

甚至华璎甚至有些得意：原来他对素楝的爱意已经无法掩藏，就连这个局外人辛玥儿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素楝必然也已知晓。

想到这里，华璎心中有些宽慰。他回以辛玥儿坦然的微笑，却并不言语。

记忆中，这是辛玥儿第一次尊称他为“殿下”，也是第一次这样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

可是华璎是见识过辛玥儿的手段的。

辛玥儿的笑不是笑，是杀人的刀。

在秦狱里备受折磨的日子里，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辛玥儿便总是扮演着一种“好人”的角色。她穿着华丽的衣衫，和秦狱里那些脏乱粗旷狠戾的人不一样，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干净。她来的时候，带着阵阵香风。她永远笑着，耐心的询问他的伤口“疼不疼”，她甚至不嫌自己脏，搂着自己“心肝肉”的叫喊，仿佛自己是她的孩子。

是的，华璎就是这样被骗了。一度以为自己是被那美丽的仙女拯救了，一度以为自己是辛玥儿和父亲亲生的孩子。

直到毒发疼痛难忍，他跪在“母亲”面前求她救救自己。那时候她依然笑着，却只是看着他疼，看着他流血，看着他逐渐陷入昏迷，看着她堕入深渊。

他的一身病，他的满心伤，都是拜眼前人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