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盏茶问进退（2/2）
“蝉姑娘，”王累略一拱手，“这位是刘皇叔麾下，简雍简先生。听闻姑娘在此，特来拜会。”
我的心，倏地一沉。简雍？他怎的突然来了？还来得这般早，这般……径直。
“原是简先生，快快请进。琳琅，看茶。”
夏夏也挪步过来，站在我身侧半步，手里无意识地攥着裙带上系的一枚玉环。
分宾主在堂屋坐下，那简雍一双眼睛，不紧不慢地将屋里扫了一圈，才落到我脸上，笑道：“早闻蝉姑娘才名，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勿怪。”
“先生言重了。”我让琳琅斟了热茶，“先生是皇叔座上贵客，我等不过是暂居此处的闲人，怎敢劳先生记挂。”
“诶，姑娘过谦了。”简雍接过茶盏，却不急着喝，只用盖子慢慢撇着浮沫，“皇叔入川以来，多闻刘益州宽仁厚德，亦知他身边多有贤能之士。王别驾忠心可鉴，昨日一晤，皇叔回去后亦是感慨不已。至于姑娘……虽是客居，能于微妙时节，为两方传递消息，这份胆识与心意，皇叔与我家军师，都是领情的。”
这话说得客气，却字字有骨。
我垂眼道：“先生谬赞了。我等女流，能懂得什么呢？不过是见主公有忧烦，恰巧机缘巧合，能递上一句话，略尽绵薄罢了。终究是刘益州与刘皇叔，自家骨肉至亲，有什么话说不开呢？”
“骨肉至亲，说得是。”简雍笑了笑，那笑意在茶雾后显得有些模糊，“正因是至亲，许多事，反倒更需周全，更要顾全彼此的体面，姑娘说是不是？”
说完随即，话头一转，忽而问道：“昨夜风急，驿馆那边有几处屋顶的瓦片都被吹落了，不知这院里可还安好？没惊扰到姑娘们歇息吧？”
我心里一紧，夏夏在旁边，呼吸也似轻了一瞬。他这是知道了什么，还是随口一问？
“劳先生记挂。”我稳住声气，抬眼看他，坦然道，“昨夜是起了风，狗吠得也紧。我们姐妹觉轻，是听了半晌动静。后来隐约似有马蹄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夜归人。这城里，总比不得乡野安静。”
简雍点点头，啜了口茶，像是信了，又像是根本没在意我的回答。“城里人事繁杂，是难免的。不过皇叔治军严整，麾下儿郎皆知礼守分，断不会无故夤夜滋扰。至于益州本地的兵马，刘益州御下仁厚，想必也是各安其职的。”
说完，放下茶盏，那瓷器与木桌轻轻一碰，发出“咯”的一声脆响。“今日前来，一是拜会姑娘，二来，也是代皇叔问一句话。”
来了。我指尖微微掐进掌心，面上只作聆听状。
“刘益州既有此美意，皇叔心甚感慰。然州牧乃一州之主，位高责重；太守执掌一部，亦是亲民要职。”接着语速缓了下来，一字一句，清晰得很，“皇叔客居于此，本不敢僭越。然若因名位未定，致使政令有所迟滞，或令麾下将士、州郡吏民有所猜疑，反为不美。刘益州所虑，皇叔亦能体察。不知……可否有更两全之策？譬如，先行些礼仪，使上下皆知大位有所归，而具体政务，仍可从容计议，缓缓交接？”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只含笑望着我，等我的回音。
堂屋里一时静极，只听得见小泥炉上铜壶里水将沸未沸的、极轻微的“嘶嘶”声。
我心里念头飞转，这话听着客气商量，实则绵里藏针，刘备嫌刘璋这“让州牧、留太守”的法子拖泥带水，名不正言不顺，怕底下人生出别的心思，想要个更“名正言顺”的过渡。可这“先行礼仪”，行的是什么礼？是迎刘备入主州牧府的礼，还是别的什么？
王累坐在下首，眉头微蹙，显然也在琢磨。
我正待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廊下，白袍的身影极快地从月洞门边闪过，朝我这里极轻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外头，随即隐没不见。
外头？外头怎么了？
我心思电转，到嘴边的话便拐了个弯：“先生所言，自是老成谋国之见。只是这等大事，非我等能置喙。益州主公既已托王别驾与先生等共商，想必自有妥善安排。我等妇道人家，见识浅薄，唯愿两下和顺，不起刀兵，便是造化了。”
简雍眼中闪过诡异，像是探究，又像是意料之中。随即哈哈一笑，站起身：“梁姑娘过谦了。今日叨扰，就此别过。皇叔之意，还望梁姑娘得便时，能转达刘益州一二。”
于是，我起身送他，和王累一道将他送至院门，看着他靛蓝袍角消失在晨雾里，
刚掩上门，夏夏便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带着气：“他这是逼宫不成？什么先行礼仪，说得好听！刘备就这么等不及了？”
王累重重叹了口气，脸色很不好看：“简宪和此话……怕是皇叔那边，已有些不耐了。昨夜……恐怕并非全无动静。”
我看向琳琅，琳琅会意，立刻走到院门边，侧耳听外头的动静。
我拉过夏夏和王累，走回堂屋，才低声道：“白袍方才示警，外头定有情况。简雍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说了这番话，怕是……昨夜那马蹄和脚步声，即便不是刘备的人，他也定然知晓，或许，正是要借这个由头，来加一把火，催一催我们，更是催一催里头那一位。”
正说着，院门又被轻轻叩响，这次极有规律，三长两短，是自己人。
琳琅开门，白袍闪身进来，身上带着屋外的寒气，语速又快又急：“阿姐，简雍来前，驿馆那边出来一队人马，约二十骑，直奔成都北城门方向去了，看着是往绵竹那边的大路。领头的，是刘备身边那个红脸长须的将军，我不曾看错。他们走后不到半盏茶，简雍便往这边来了。”
“北边？绵竹？”王累脸色一白，“那是……那是葭萌关的方向啊！皇叔他……他调关羽往那边去，是何用意？”
我感觉手脚那点凉意，瞬间爬满了脊背，葭萌关，那是刘备入川后驻扎经营之地，往北可御张鲁，向南……便是成都。
刘备在这个当口，调关羽离开驿馆，往北去？
是疑兵之计，施加压力？还是……另有实实在在的布置？
“蝉姐，他们……他们是不是，压根就没想好好谈？”夏夏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