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沸釜(1/2)
沸釜
残冬的风裹着砂砾,刀子似的刮过官道旁的枯林,枝桠光秃秃地伸向铅灰色的天,像无数双枯瘦的手,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捞到满掌寒冽。张希安骑在乌骓马上,玄色官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领口绣着的暗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大人,前面就是皇城司关押重犯的典狱大牢了。”随行的亲事官勒住马缰,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一般来说不是滔天大罪亦或是至关重要的人,这里一般不会启用。”
张希安“嗯”了一声,翻身下马,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出白雾。他抬手理了理衣襟。
废弃驿馆的院墙早已坍塌大半,断壁残垣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院子里杂草齐膝,枯败的草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夹杂着几声不知名野鸟的哀鸣,更显凄凉。张希安迈步上前,脚下的碎石子发出“咯吱”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对过暗号后,亲事官掀开遮住暗道的铁板。
铁轴转动的声音刺耳难听,是生锈的铁器在互相摩擦。刚打开一条缝,一股浓郁的霉味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混杂着尘土的腥气,呛得人几欲作呕。
张希安眉头微蹙,抬手掩了掩口鼻,待屋内的气味稍稍散去些,才缓缓迈步进去。屋梁上结满了蛛网,灰尘在从破洞透进来的微光中飞舞,地面坑坑洼洼,积着厚厚的尘土,显然已经许久无人踏足。
张希安定睛一看,里头约莫有七八人在看守。
“大人,在这儿。”一个差役压低声音,指向角落里的一间耳房。那耳房的门早已不见踪影,只挂着一块破旧的草帘,草帘上满是污渍,边缘已经腐烂,垂下来几缕破败的草丝。
张希安走过去,指尖捏住草帘的一角,稍一用力,草帘便“哗啦”一声被掀开。一股远比屋外浓烈数倍的气味扑面而来——霉味、尘土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那血腥气不是新鲜的甜腥,而是混杂着血痂腐烂的腥腐味,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钻进鼻腔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抬眼望去,只见墙角的草堆里,蜷缩着一个人。那人浑身裹着破烂的粗麻囚衣,衣料早已被血污浸透,干涸的血痂呈深褐色,一片片黏在衣服上,又硬又脆,像是随时会脱落。他的头发凌乱不堪,纠结在一起,沾满了尘土和血污,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露出的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股倔强的气息。
张希安缓缓走上前,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惊动了那人。暗桩缓缓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木偶,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直到这时,张希安才看清他脸上的模样,饶是他见惯了刑场的惨烈,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暗桩的左眼肿成了青紫色的核桃,眼皮高高隆起,完全睁不开,眼周的皮肤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渗着淡淡的血丝。右眼倒是能睁开一条缝,眼神却涣散得很,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痛苦,却又透着一丝不屈的狠劲。他的嘴角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从唇角一直延伸到耳下,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暗红色的血痂凝结在上面,有些地方的血痂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粉嫩的新肉,看着触目惊心。他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气息从嘴角的伤口漏出去,带着腥甜的味道。
更骇人的是他的双手。那双手的十指的指甲都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指,伤口处的皮肉翻卷着,嫩红的肉芽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地方还在渗着血珠,显然是刚受的伤不久,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断或是撕扯掉的。张希安的目光扫过那双手,心中已然明了——这是刑房里最狠的逼供手段之一,是被特制的铁钳生生扯断,目的就是摧毁人的意志。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在暗桩的身上。粗麻囚衣早已被打得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鞭痕已经结痂,呈深褐色,有的则还是鲜红的,皮肉翻卷,渗着血珠。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和后背,还烙着几个焦黑的“狱”字印,那是官府对重刑犯的标记,烙铁烫在皮肉上的瞬间,皮肉瞬间焦糊,留下的印记深入肌理,永远无法磨灭。那些鞭痕和烙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狰狞的网,覆盖在他的身上,又像是被铁耙子犁过的冻土,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这样都没开口?”张希安的指尖抵着腰间的腰牌,声线压得低沉,听不出喜怒,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他知道刑房的手段,夹棍、烙铁、钉刺、水牢,凡是能想到的酷刑,几乎没有不用的,可眼前这个暗桩,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不肯吐露半个字,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回大人!”亲事官连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袖口蹭过衣襟,沾着的血渍清晰可见,“这贼骨头邪性得很!小的们带了四波刑房的兄弟轮着上,夹棍都夹断了三副,他的腿骨怕是都快碎了,可他就是不肯松口。烙铁烫在他后背上,滋滋地冒油,那味道……小的们都有些受不住,他却只是咬着牙,一个劲地骂‘狗官该死’,末了还啐咱们脸上。”
亲事官抹了把额角的汗,那汗水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一道道泥痕,“您说奇不奇?明明疼得浑身抽搐,脸色惨白,连气都喘不上来,偏就是不肯讨半句饶,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可他是唯一知道线索的人,小的们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往死里招呼,生怕一不小心,就断了唯一的线索。所以僵持不下。。。。。”
张希安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像是寒冬里结的冰,“知道了。去灶房搬口铁锅来,正常家里用的那种。”
“啊?”亲事官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张希安的意思。搬铁锅做什么?难不成是要……他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张希安的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碴子,扫了亲事官一眼,那眼神里的威压让亲事官心头一颤,连忙收回思绪,抱拳应道:“是!小的这就去!”说完,他带着两个差役,跌跌撞撞地往后院的灶房跑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触怒这位大人。
屋角的暗桩听到他们的对话,浑浊的右眼微微动了动,却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嘴唇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嘴角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丝,渗出血珠。
张希安找了个相对干净的木凳坐下,解下身上的披风,甩在椅背上。那披风是上好的狐裘所制,毛色光亮,质地柔软,与这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神落在暗桩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他知道,对付这样的硬骨头,寻常的酷刑是没用的。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肉体上的痛苦,只能让他们更加坚定意志,反而会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想要让他们开口,必须找到他们的软肋,一击即中,摧毁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铁器碰撞的声响。亲事官和两个差役抬着一口巨大的铁锅走了进来,那铁锅乌黑发亮,边缘有些锈蚀,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的老物件,口径足有三尺宽,深度也够,确实能装下两个人。
“大人,铁锅找到了!”亲事官气喘吁吁地说道,额头上满是汗水,显然这口铁锅分量不轻。
张希安点了点头,“架好,生火。”
“是!”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铁锅抬到屋外的檐下,找了几块石头垫在锅底,使其平稳。随后,差役们抱来一堆松枝柴,堆在锅底,点燃了火。松枝柴干燥易燃,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跳跃的火光映在众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水汽渐渐从锅底蒸腾起来,裹着寒风漫开,落在人的脸上、鼻尖上,冰冷刺骨,冻得人鼻尖生疼,忍不住打寒颤。
张希安站起身,走到檐下,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转头对亲事官说道:“泼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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