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徐窑村(2/2)
枪声如同夏日疾雨,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排枪齐射的爆鸣与精准单发的脆响,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喧嚣。
铅子咻咻飞过——不时有士卒中弹倒地,发出哀嚎。
陈思伯和辎重队的其他人,留在土坡后看守车辆物资。
他们蹲在骡车旁,或趴在土坡边缘,探头探脑地向东张望。
大多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也无人去擦。
陈思伯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每一次炮响,都让他不由自主地一颤。
他不是没经历过战阵,但清妖如此猛烈的炮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片硝烟笼罩的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磨盘,正缓缓转动,无情地碾碎着投入其中的血肉。
“小先生,”一个带着浓重桂地口音的声音,在身边轻轻响起,有些发颤,
“你说,咱们……打得过么?”
陈思伯转头,是黄廷达。
他是桂省梧州府苍梧县人,说起来年纪与他相仿,都该是二十出头了。
但因长年颠沛,食不果腹,生得瘦小干枯,面色蜡黄,看起来活脱脱像个十五六岁、还没长开的少年。
黄廷达目不识丁,在辎重队里干些扛包、喂骡、打杂的粗活。
因见陈思伯是“读书人”,识文断字,又肯耐心教他,认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简单常用字。
便对他格外亲近尊重,总是“小先生”、“小先生”地叫着。
陈思伯看着黄廷达带着希冀的眼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只是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前方那片沸腾的死亡之地。
这些年经手过曾部不少情报文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如今的清妖,早已不是五六年前,那支闻风即溃的八旗绿营了。
这些年,旧朝启用了骆秉彰、李绍荃等汉人官僚,编练新军;
僧格林庆那帮旗人猛将,也对八旗和绿营进行了大幅淘换。
更兼舍得花银子,通过洋商购置越来越多的洋枪洋炮,聘请洋人教官,甚至直接雇佣成建制的洋枪队助战。
反观神军,最精锐的百战老卒,在一次次内讧和交战中消耗殆尽。
新补的兵员训练不足,士气低迷。
更致命的是,上层翻云覆雨,朝令夕改;士卒信念崩塌,军心早已涣散。
神军与清妖交战,同等兵力下,胜少败多,几乎已是惯例。
但这些话,他如何敢说?如何能说?
军中耳目众多,一句牢骚,一丝动摇,被人告发上去,便是“妖言惑众”的大罪,直接斩首。
乱世求生,首要便是管住自己的舌头。
黄廷达见他沉默不语,眼神黯淡下来,便不再追问。
瘦小的身体蜷缩在土坡上,眼巴巴地望着前方那片吞噬了无数性命、仍在不断翻滚扩大的血火战场。
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多时辰。
枪炮声未有片刻停歇,反而愈见激烈、焦灼。
双方似乎都投入了全力,战线像拉锯般微微推移,但谁也未能取得决定性的突破。
硝烟越来越浓,几乎遮蔽了天空,阳光都变得昏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