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野孙(1/2)
屋外,江城的冬夜,风里裹着江水的湿气,寒气沁人。
屋内,一盆炭火烧得正红,暖光跳动,将围坐的四张脸庞,都染上了一层活泛的橘色。
萧云骧、曾水源、徐继畲、徐寿四人,正围着一口咕嘟作响的暖锅。
几巡汉汾酒下肚,萧云骧的脸上已浮起薄红,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
“说到传承,掰开揉碎了看,无非两种方式。”
他伸出两指,语气笃定:
“一,是文化精神的传承;二,是血脉香火的延续。”
“诸位且说说,孰轻孰重?”
酒气混着热气,在他胸腹间蒸腾,言语间,便更少了几分顾忌。
还没等三人回答,他先自顾自说了起来。
“单论血脉?人生一世,血肉之躯。眼光能看见,心里能惦记的,左右超不出三代去。”
“就拿我来讲,这辈子若能亲眼见到孙辈落地,听他咿呀学语,看他摇晃着走几步,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孙辈之后呢?那些玄孙、来孙……我没见过面,没听过声,彼此间没有一星半点的共同记忆,更谈不上丁点情感牵连。”
“再说,单从血脉上讲,我之于他们,不过是父系祖先里的几十分之一,甚至几百分之一而已。”
“论起亲疏远近,跟这江城大街上,走着的任何一个陌生人,又有啥本质分别?”
他目光带着酒意,却清亮得灼人,缓缓扫过三人:
“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为一群于我而言,近乎‘陌生’的后人。”
“去固执地选一条明知风险重重,稍有不慎,就可能把眼前这整个家国都拖入动荡危机的险路?”
“这于情于理,它说得通吗?”
这番话,在“慎终追远”、“宗族血缘”等观念,深入骨髓的华夏农耕文明里,不啻于一记惊雷。
曾水源早已习惯了萧云骧的胡说八道,只微微一笑,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徐继畲花白的眉峰一耸,面上难掩惊诧;徐寿更是听得怔住,下意识停住了夹菜的动作。
萧云骧知道这话分量不轻,见二人神色,转而望向曾水源,语气轻松:
“兄长,你还记得你曾祖,乃至曾曾祖的名讳和平生事迹么?”
曾水源放下筷子,凝神想了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回道:
“阿骧,你是晓得底细的,我家世代贫寒,不是那诗书传礼的人家,没修过详尽的族谱。”
“爷爷往上数……我只依稀记得,曾祖的名讳,似乎是叫‘广田’?对,曾广田。”
“至于他平生做过些什么,是何等模样性情,可就一概不知了。”
“再往上,更是雾里看花,一片朦胧。”
萧云骧朝他竖起大拇指,语气坦荡,带着几分自嘲:
“兄长比我强出不少,好歹还记得个名讳。”
“我往上数,除了我爹,就只对祖父还有点模糊影子。”
“记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佃户,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背脊弯得像张弓。”
“再往前?真是一片空空荡荡,无从追溯了。”
他环顾三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推己及人,道理是相通的。”
“我对于那些从未谋面的远祖,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们于我,又何尝不是?”
“彼此隔着百载时光迷雾,还能剩下多少真切的牵连?”
“既然血脉已淡薄得近乎于无,那我们为何不把有限的心力与责任,”
“更多地放在眼前这些能看见、能触及、能同悲共欢的亲人、友人,以及和我们同在此世、一起生息的千千万万人身上呢?”
他说得兴起,自顾自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随即拿起筷子,在翻滚的暖锅里夹起一片白菜心,在蒜蓉醋碟里滚了几滚,送入口中。
咀嚼几下咽下后,才继续开口:
“即便是那些钟鸣鼎食、谱牒详尽的世族大家,”
“族谱上,曾祖往上的先人,对于后世子孙而言,多半也只剩下几行陈旧的字迹。”
“譬如‘某某公,讳某,字某,生于某年,卒于某年,配某氏,子几人’云云。”
“难道我真要为了族谱上这寥寥几行字,或者那点早已稀释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血脉联系,”
“就非要去选一条极易引来无尽权力纷争、导致社会动荡、甚至将家国拖入万劫不复的险路吗?”
这番话实在太过大胆,三人听得心神摇曳,一时竟无人动筷。
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爆起几点星火,映得众人脸上明暗不定。
徐继畲半晌无言,只是缓缓摇头,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波澜。
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缓缓感慨:
“阿骧啊阿骧!你……你这话,真是……石破天惊!”
“这若是传扬出去,让那些恪守古礼的卫道士们听了去,就不怕被他们口诛笔伐,骂你数典忘祖、悖逆人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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