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公案 第1到10(2/2)
知县接状后立即前往验尸,只见陈氏尸身喉管处有血迹,口中出血,便命仆人将其入棺。随后将春香、茂七等人犯带回审问。知县问程二:“你主母被强奸致死,你妻子与茂七通奸同谋,你难道不知情?”程二说:“小的前几日去庄上收割,昨日回来才见此变故,询问邻族吴十四、吴兆升,他们说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强奸主母,主母呼喊时被掐喉致死,小的这才告到您这里。小的确实不知情,望大人审问我妻子便知明白。”
知县问春香:“你与张茂七同谋强奸致死主母,从实招来!”春香说:“小妇人与茂七通奸是真,但同谋强奸主母却没有。”知县问:“那你主母为何而死?”春香说:“我不知道。”知县下令用刑,春香受不住刑罚,说道:“同谋委实没有,只是茂七曾说过,主母年轻貌美,让我去做内应。我回说主母平日端正,这事做不成。想来或许是张茂七私自去做的也未可知。”知县将茂七唤到,问道:“你好好招来,免受刑罚。”茂七说:“我没做!”知县又问:“必定是你让春香做内应,怎说没有?”此时吴十四、吴兆升说:“大人明鉴,既然通奸是真,那强奸之事也必然是真。”茂七说:“这是反奸计!分明是他们二人强奸,却诬陷我与春香!”知县又对吴十四、吴兆升用刑,众人各自争辩。
知县又问春香:“你既未同谋,主母死时你在哪里?”春香说:“小妇人在厨房照顾工人,只见秋桂来说,小孩在啼哭,喊了三四声主母都不应,推门又不开,我才提灯进去看,只见主母已死,我才喊叫邻族来看,那时吴十四、吴兆升就把我锁了。我想来,必定是他们二人强奸掐死后,故意来看并诬陷我。”知县下令将众人收监,次日再审。
次日,知县将秋桂带到后堂,好言诱导道:“你家主母是怎么死的?”秋桂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傍晚时她叫我打水洗澡,让我看小孩,她自己进去把前后门关了。后来听得里面脚声乱响,又像有口不能言的声音,过了半晌就没了动静。小孩哭了,我去叫她不应,门又关着,我才叫春香姐姐拿灯来看,只见她衣服没穿,已经死了。”知县又问:“吴十四、吴兆升常来你家吗?”秋桂说:“从不来。”又问:“茂七来吗?”秋桂说:“常来,还和春香姐姐说笑。”
知县审问清楚后,将人犯带到堂前道:“吴十四二人之事已明,与他们无关。茂七,我知道你当初让春香做内应不成,后来因在程家稔熟,知道陈氏在外房洗浴,便先从中间藏在里房,等陈氏进来时,你掩住她的口想行不轨之事,陈氏必然喊叫,你怕人听见,便掐住她的咽喉致死。不然,她家又无外人来往,谁能如此熟悉路径?后来春香见事难脱,只得喊叫,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你二人的死罪定了!”于是令程二将陈氏入棺埋葬,开释邻族众人,随后行文上报上司。程二则忠心耿耿地照看小主人,不再提此事。
到了第三年,包公巡视山东曲阜县,张茂七的父亲张学六递上状子申诉:“状告为儿子洗雪奇冤之事:百姓有冤屈官府会审理,儿子受冤屈父亲代为辩白。凶恶的程二在主母身故后,诬陷我儿茂七奸杀,县里用严刑逼他屈招。细想之下,通奸之事没有当场抓获,仅以我儿媳行为不端为依据;杀人时没有明确的呼喊证据,却以平日关系推断。他妻子与人通奸不假,但当晚不知与何人私会。主母死亡没有直接证据,当时为何不扭住真凶?恶人想指鹿为马,法律岂能容此颠倒黑白之事。恳请大人明察秋毫,为我儿洗冤。若能查明真相,我全家感激不尽。”包公批准了这一状子。
第二天夜里,包公翻阅各犯罪案卷,看到强奸杀人一案时,不觉精神疲倦,朦胧睡去。忽然梦见一个女子好像要诉冤。包公说:“你有冤情尽管说来。”那女子没说具体缘由,只是吟诵了几句诗便离去:“一史立口阝人士,八厶还夸一了居,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恨方除。”包公醒来后十分疑惑,又看见一只大蜘蛛口开舌断,死在案卷上。他辗转思索,始终不解其意,又暗自琢磨:陈氏的冤情,莫非与姓史或姓朱的人有关?
次日,包公审问完其他案件,审到这一案时又问:“从秋桂的供词看,她家没有闲人来往,你对她家情况熟悉,又曾让春香去谋划,如今还诉什么冤?”茂七说:“小人实在没做这事,只是当初县官认定,我有口难辩。如今幸得大人您来,望大人斩断冤根。”包公再问春香,春香也说:“确实没有同谋,只是主母已死,我也该受罚。”
包公命带春香出去等候,单独问张茂七:“你当初知道陈氏洗浴,藏在房中,把房里的物件一一报来。”茂七说:“我没做这事,怎么报得出来?”包公说:“你死定了,何不随便报来!”茂七心想或许是前世冤债,便胡乱报了几件:“她房里有锦被、纱帐,箱笼都放在床头。”
包公又带春香进来,问:“你把主母房里的用品逐一报来。”春香不知用意,说:“主母家虽富足又出身官宦,但平生喜欢简朴,用布帐、布被,箱笼都在楼上,里房没别的东西。”包公又问:“你家亲友和主人的朋友中,有叫朱史的吗?”春香说:“主人在家时,有个朱吏部公子交往,自相公被掳后就没来过,只常和黄国材在附近读书。”包公命将众人收监。
次日,包公主持考试选拔人才,朱弘史考了第一,黄国材第二。当晚批阅试卷时,又梦到之前的诗,于是自己领悟:“一史立口阝人士”,“一史”是“吏”字,“立口阝”是“部”字,“人士”是语气词;“八厶”是“公”字,“一了”是“子”字,合起来就是“吏部公子”。“舌尖留口含幽怨”这句暂不明白,“蜘蛛横死恨方除”,“蜘蛛”谐音“朱”,他学名弘史,“弘史”与“横死”音近,“恨方除”表明要他抵命才能泄恨。
次日,朱弘史来谢恩。包公说:“你的文章写得好。”却发现他说话含糊不清,吐字不准。包公疑惑地送他出去,黄国材等考生来谢恩时,包公问:“朱友相貌堂堂、文才出众,只是说话不清,不知是幼年就这样还是后来得病?”黄国材说:“他和我在崇峰里共读四年,去年六月初八夜舌头没了,所以对答不便。”
诸生离去后,包公心想:案卷记载陈氏是六月初八被奸杀,朱弘史也是这天没了舌头,时间吻合;案状说陈氏口中出血,必定是弘史探知路径藏在里房,等陈氏洗浴后欲行不轨,为防她呼喊便伸舌堵口。陈氏刚烈咬断其舌,弘史掐她咽喉后逃走。“舌尖留口含幽怨”正应此事,强奸杀人罪证确凿!
随即差人请来朱弘史,用重刑拷问,他一一招认。包公于是写下判词:“审得朱弘史,身为官宦之子却辱没门风,身为书生却行如禽兽。当年与如芳交好,因庆贺新房暗藏邪念。趁其夫被掳,于四年六月初八夜藏入卧房,趁陈氏洗浴时欲行不轨,怕她呼喊便掐喉致死。陈氏托梦以诗句诉冤,蛛丝马迹终在公堂揭露。作案时间与朱弘史失舌之日吻合,供词也相符。应判死刑,斩首示众。张茂七、春香虽非杀人真凶,但私通谋划终成祸端,也应流放,以正风化。”
第五则锁匙
话说潮州府有邹士龙、刘伯廉、王之臣三个人,彼此关系很好,情谊如同管仲和鲍叔牙,看重义气,分钱财时也很公道。后来王之臣和邹士龙两人一同考中举人,共乘一条船东去参加会试。邹士龙来到船上,心里闷闷不乐。王之臣安慰他说:“大丈夫立志在功名,离别有什么值得叹息的?”士龙说:“我不是为这个。我的妻子怀有七个月的身孕,算着正月就要分娩,所以放心不下。”之臣说:“我的妻子也是这样。想来上天会保佑好人,想必会平安生产,不必挂心忧虑。”士龙说:“你我二人从小一同跟着老师学习,长大后一同进入县学,之前又一同考中举人,如今我们各自的妻子都有了身孕,这难道是偶然的事吗?兄长如果不嫌弃,日后要是生的都是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要是生的都是女孩,就让她们结为姊妹;倘若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兄长觉得怎么样?”之臣说:“这话正合我意。”于是让仆人拿来酒,两人尽情畅饮,之后关系更加亲近和睦。
到京城参加会试,邹士龙考中,王之臣却落榜了。之臣于是先告辞回家,士龙送他到郊外,嘱咐说:“如今有一封家书,劳烦兄长带回家中,家里的事务还请兄长帮忙料理一二。”之臣说:“家里的事自然会尽力去做,不必挂念,你只需努力准备殿试,一定要与前两名一争高下。”两人于是挥泪告别。
之臣回到家,见妻子魏氏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朝栋。之臣问是哪一天出生的,魏氏说:“正月十五日辰时。邹大人家同一天酉时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琼玉。”之臣心中欢喜,于是把家书送到邹士龙家。此时邹士龙的妻子李氏已经先收到了考中捷报,又得到平安家信,信中详细说了在船上指腹为婚的事。李氏让婢女备酒款待王之臣,之臣喝醉后才回家。从那以后,邹士龙家的外面事务就全由王之臣主持,他没有丝毫私心。
几个月后,邹士龙被任命为知县回乡,挑选日子请刘伯廉为两家主持订婚仪式。王之臣用金镶如意玉作为聘礼,邹士龙用碧玉鸾钗作为回礼。等到邹士龙赴任,两家每月都有书信往来,从未间断。王之臣虽然多次科举不中,但也被任命为教职,后来升任松江府同知。他病重时,给邹士龙写了一封信,信中没有说别的,只是恳切地嘱咐他扶持自己的幼子。不久,王之臣在任上去世。邹士龙当时正好担任南京巡道,收到书信后非常悲痛,亲自前往吊唁祭奠。王之臣为官清廉,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邹士龙就赠送了万两白银,还代为向上司申报,让沿途提供车马船只,护送灵柩归乡安葬。
丧事办完后,邹士龙想接王朝栋到任所读书,朝栋推辞说:“父亲的丧期还没结束,母亲守寡,家里贫困,作为儿子怎么敢远行呢?”邹士龙听了很赞赏他的孝顺,经常给他提供钱财来赡养家用,让他勤奋读书,但王家的家产还是日益衰败。朝栋十四岁时补为县学生员,邹士龙听说后非常高兴,还特意派人去祝贺。
从那以后,朝栋只知道读书,家里坐吃山空,渐渐变得贫穷。而邹士龙历任参政,因为没有儿子而退休回家。朝栋和刘伯廉一起去祝贺,他衣衫破烂。正好遇到府里和县里的官员都来拜访,邹士龙自己觉得很羞耻,心里很不高兴。
朝栋已经十六岁了,于是托刘伯廉去说亲,商量择日完婚。邹参政于是说:“他父亲在的时候虽然有过小聘,但并没有行纳采之礼。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的女儿是千金小姐,两家也都不是普通人家,既然要完婚,就一定要行六礼。”朝栋听了后说:“他也知道我家贫困,没有钱筹备,为什么要这样刁难呢?我应当发奋努力,如果侥幸考中,再作打算。”竟然不再提完婚的事。
一天,邹参政对夫人说:“女儿已经长大,按道理应当出嫁了。”夫人说:“之前王公子来商议完婚的事,虽然他家贫困,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为什么不让他入赘到我们家呢?这样岂不两全其美,何必非要他行纳采之礼呢?”参政说:“我看朝栋将来恐怕只是个穷书生,我身居此位,怎么能用穷书生做女婿呢?我料想他没有银两行纳采之礼,所以才故意刁难他。而且他还大言不惭,再过一年,我让刘兄去说,如果他再不行纳采之礼,就给他白银百两,让他另娶,我把女儿另选名门官宦之家,这样才不会耽误女儿。”夫人说:“他现在虽然贫困,但喜好读书,将来一定不会落后。他的父亲虽然去世了,但之前的约定还在,怎么能因此改盟呢?”参政说:“这不是你能知道的,我自有办法。”
没想到琼玉在屏风后面听到了这些话。第二天,琼玉和婢女丹桂在后花园中观花,看见朝栋从墙外经过,婢女指着说:“这就是王公子。”两人各自互相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琼玉见朝栋风度姿态俊雅,只是衣衫破烂,心中暗自欢喜。到了第二天,她又和丹桂前往花园。朝栋因为看到女子眉目如星辰明月般美丽,光彩动人,和婢女一起观花,猜想她一定是琼玉,第二天又从花园外面经过。琼玉让丹桂喊道:“王公子!”朝栋担心被人看见,不敢靠近。婢女又连连呼喊,朝栋见喊得急切,料想一定有话要说,就走到墙边。琼玉让婢女打开小门,把父亲说的话告诉了朝栋。朝栋说:“这门亲事原本是先父定下的,我如今虽然贫困,但决不会接受银两,也决不会退亲,令尊想要将你改嫁,也任凭令尊做主。”琼玉说:“家父虽然有这个意思,但我决不依从。古话说:一丝已经定下,怎么能再更改。”朝栋说:“你能这样,但终究担心令尊用权势逼迫,那该怎么办?”琼玉说:“如果家父用权势压迫,我只有一死而已。”于是拉着朝栋的手,对天盟誓。之后又一起饮酒。
到了三更时分,琼玉年纪还小,饮酒没有节制,就醉得疲倦了,忘了让朝栋回去,和衣睡着了。朝栋想要出去,丹桂说:“小姐还没跟你辞行,想必还有事要说,稍坐片刻,等小姐醒来。”朝栋过去看她,她真像还没睡够的海棠花,朝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着她一起睡下。琼玉略微醒来,说:“我一时醉得疲倦,有失照顾。”朝栋请求亲近,琼玉情意缠绵,也无法拒绝,于是和他一起睡了。
鸡叫的时候,两人一同起床。琼玉把三匹丝绸、一对金手镯、几双银钗交给朝栋,临别时,又让他第二天夜里再来。朝栋从那以后夜里来早上离开,这样过了两个多月。
一天晚上,朝栋因为母亲生病没有去,丹桂在门口等了很久,不见朝栋来,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连声说:“公子来了!”没想到祝圣八是个惯偷,撞见后冲了进来。丹桂见是贼来了,慌忙跑进去。祝圣八于是追了进去,丹桂想要呼喊,祝圣八拔出刀把她杀了。祝圣八突然闯进来,琼玉在灯下看见是贼来了,打开门走到堂上暗处躲藏起来。祝圣八进入房间,把财物全部抢走后离开了。
琼玉到天微微亮时,才叫母亲说:“家中遭贼抢劫了。”邹参政说:“为什么不呼喊?”琼玉说:“我看见他杀了丹桂,只好开门跑出去,躲在暗处,所以不敢喊。”参政过去查看,见丹桂被杀在后门口,问琼玉:“丹桂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杀?”琼玉无话可答,参政心里十分怀疑。琼玉于是因为受到惊吓而生病,不能起床。
参政想要去报官,又没有赃物作为证据,就让家人梅旺到处探访。朝栋因为母亲生病没有钱抓药,拿了一个金手镯请银匠饶贵换银,饶贵答应了,还没有把金手镯收起来。梅旺偶然从银匠铺门前经过,看见银匠桌上有一个金手镯,走进问道:“这是谁家的物件?”银匠说:“刚才王相公拿来让我换银的。”梅旺说:“既然要换银,我拿去见老爷,兑银给他就是了。”银匠说:“他说不要说出是谁的,你也不必说,不要让他怪我。”于是把金手镯交给梅旺拿走了。
梅旺回家报告参政说:“这物件像是我家的,可以请夫人、小姐来辨认。”夫人出来看见后认出说:“这是小姐的,从哪里得来的?”梅旺说:“在饶银匠铺中得来的,他说是那个王朝栋相公拿来换银的。”参政说:“原来这小子因为贫困而改变操守,竟然做出这种事。”立即去写状子,让梅旺到巡行衙门去告状。状词称:“状告杀婢劫财之事:凶狠恶劣的王朝栋,是已故同知王之臣的不肖之子,不守本分,败尽家业。充饥感叹没有饭吃,饥饿得头晕眼花;蔽体抱怨没有衣服,寒冷得肌肤战栗。因为父亲的交情,往来熟悉。突然在本月某日二更时分,潜入我家,抱住婢女丹桂想要行不轨之事,丹桂不从,就将她杀死,把家财抢劫一空。第二天,缉获原赃金镯一只,银匠饶贵可以作证。劫财杀命,藐视法纪。恳请追赃偿命,除害安良。上告。”
当时巡行的包公为官清正廉洁,断案如同秋日的月亮般明亮,立即派遣兵差赵胜、孙勇,马上前去捉拿王朝栋。王朝栋第二天一早也写了状子申诉冤情,状词称:“申诉为辨明奸情、制止诬陷事:东家丢失丝帛,不该错误地与西家争夺衣服;越人买酒,为何胡乱向秦人索要酒钱?我父亲继承先辈的事业,传授诗礼教化,曾考中举人,历任松江府佐官,为官清廉,仅留下四海空囊。我才疏学浅,忝列县学生员。岳父邹士龙曾与先父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其长女邹琼玉应与我结为夫妻,以金镶如意玉为聘礼,以碧玉鸾钗为回礼。谁料我家道逐渐衰落,难以行完六礼。琼玉仗义疏财,私下赠送我手镯、钗子和绸缎;岳父嫌贫爱富,多次想要退婚另嫁,长久设下陷阱,只是没有机会发作。偶然因为盗贼抢劫,便借此嫁祸陷害,想断绝旧缘另结新欢,盗贼杀了婢女却坑害女婿的性命。恳请大人查访奸情、缉拿盗贼,判决小女完成婚约,摆脱诬陷、安抚良善,悲痛上诉。”
包公问道:“既然不是你杀了丹桂,这金手镯是从哪里来的?”王朝栋说:“金手镯是他家小姐给我的。”包公说:“事情未必是这样。”王朝栋说:“可以传他家小姐来对证。”包公沉吟了很久,问道:“你和琼玉有私下往来吗?”王朝栋说:“不敢。”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羞愧地看着众人。包公暗中领会了他的意思,便退到二堂,带他一起进去,屏退左右,问道:“如果没有私下往来,她怎么会给你这么多东西?”王朝栋说:“如果不是今天遭此大冤屈,我绝对不敢说出来败坏德行。如今遭此变故,不得不如实相告。”于是将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包公说:“只怕这事不确切。如果真有此事,明天对质的时候,你把这事详细说清楚,看她父亲如何处置,我一定传他女儿来对证。如果属实,必定判决完婚;如果是假的,必定让你偿命。”王朝栋再三叩头说:“希望大人成全。”
第二天包公升堂审讯,邹士龙亲自出来对质,对包公说:“这小子品行不端,希望大人看在朝廷的份上,执法判决他偿命。”包公说:“有理就执法,执法何必论人情。朝栋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县学中的英才,何必厚此薄彼?”于是喊王朝栋道:“父亲是清官,儿子却是贼寇,你怎么忍心玷污家谱?”王朝栋说:“我一向遵守诗礼,践行仁义,怎么会做这种事!”包公说:“你既然没做,赃物从何而来?”王朝栋说:“是他女儿给我的,怎么会是抢劫来的。”邹士龙说:“明明是他理亏,无话可说,又推到我女儿身上。”包公说:“他女儿深居闺中,怎么能把东西给他?”王朝栋说:“事出有因。”包公说:“有什么缘由?详细说来。”
王朝栋说:“春三月,因为有事经过他家花园,小姐偶然和婢女丹桂在观花,互相看了很久才离开。我第二天又经过那里,小姐已经先在那里了。小姐让丹桂叫我到花园,详细说了她父亲和母亲商议想悔婚,要叫刘伯廉来说,给我一百两银子退亲,只是夫人不肯。小姐见我衣衫破烂,约我夜里去说话。我按期前往,丹桂在门口等候,邀请我进去摆酒,于是给了我一对金手镯、几双银钗、三匹丝绸。偶然因为手头紧,没有钱给老母亲买药,所以拿一个金手镯托银匠饶贵代换银子用,被他家仆人梅旺哄骗拿走。杀死丹桂的事,我确实不知情。希望大人秉持好生之德,念及先父只有我一个儿子,母亲又在生病,请求您成全婚事,缉访真凶,以正刑法,我将永远感激。”
包公说:“既然如此,老先生也是管束不严,怎么能怪这个后生?”邹士龙说:“这都是些空话。我女儿举止端正,怎么会有这种事?”包公说:“既然没有,就一定要令爱出来作证,是非曲直自然分明。”王朝栋说:“小姐如果肯当面作证,我说的如果是假话甘愿受死。”邹士龙心中很是疑惑:如果说这事是假的,我对夫人说的话这后生怎么会知道?如果真是这样,一来不好说话,二来自己也觉得没面子,心中犹豫不决。
包公于是当面激他说:“老大人身担朝廷重任,为什么不仔细调查?”邹士龙被激便说:“知子莫若父,我家有没有这种事,我难道不知道一二?”包公说:“只怕有这事就不太雅观了。既然没有这事,令爱出来作证又有何妨?”邹士龙一时无法回答,便让梅旺去叫轿子接小姐来。梅旺立刻回家,把前面的事对夫人说了,夫人进房把前面的事都告诉了女儿。小姐自己想:这后生如果不是我出来作证,冤屈无法洗清。梅旺又催促道:“包老爷专门等小姐去听审。”小姐无奈,只得登轿前往。在二门下轿,进去见包公。
包公说:“这后生说金手镯是你给他的;你父亲说是这后生抢劫的赃物,是非对错全在你,公道说来。”小姐害羞不回答。王朝栋说:“既然有过交往,直说又有何妨,你怎么忍心让我置于死地?”小姐年纪小,终究不敢回答。包公连连敲棋子,厉声骂道:“你这后生可恶!口谈孔孟之道,行为却如同盗贼,为什么用这么多假话欺瞒官府?重打四十,判你死罪!”王朝栋孩童般的情态又显露出来,伏在地上,大哭着说:“小姐,你有当初,何必到今天?当夜的盟誓如今在哪里?我今天受刑是你耽误了我,我死了固然不足惜,可家里有老母亲,谁来侍奉呢?”小姐也低头含泪,说:“金手镯是我给这后生的,杀丹桂的不是这后生。那贼进房时,在灯影之下,我隐约看见那人半老,有胡须的模样。”包公说:“这话说得公道,饶了你,不用打了。”王朝栋这才得意地起来,跪在小姐旁边。小姐见王朝栋头发散乱,便跪近前为他整理头发。
邹士龙见了心中恼怒,说:“这丫头吓得眼花,看不清楚,越发胡言乱语。”小姐已经明白地说过,因为见父亲发怒,越发不敢说话。包公说:“令爱既然吓得眼花,看不清楚,想必老先生看得清楚,不如你亲自判这后生死罪,何必等我千言万语?况且丹桂为这后生做传递消息的人,他又怎么会忍心杀她?”邹士龙说:“小女还年幼,难道真有西厢记那样的故事吗?”包公说:“先前的真情,已经在整理头发时表现出来了,何必苦苦争辩。”邹士龙说:“我知罪知罪,任凭老大人公断。”
包公说:“如果依我处理,你当时与他父亲既有同窗的情谊,又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加上男有情女有意,为什么不让他们尽快完婚?”邹士龙说:“根据他的话,丹桂的死虽然不是他杀的,实际上是他连累的。一定要他查出这个贼,才能脱罪。”包公说:“贼容易审出,等七日后定然抓获,然后择吉日完婚。”邹士龙愤愤不平地出去了。包公让王朝栋和邹琼玉各自回家。
当夜,王朝栋回家,燃香向父亲祷告说:“儿子不幸遭遇此祸,背负这不光彩的名声,无奈没有查出贼的线索,终究无法了结。父亲在天有灵,请详细启示报应。”祷告完毕就寝,梦见父亲坐在上方,王朝栋上前作揖,父亲于是掷下一双祝签在地上,得到的圣签呈八字形,王朝栋上前拾起,父亲便出去了。王朝栋于是醒来。
再说包公退堂后,心中思考,用什么计策查出这个贼。当夜,梦见一个人,头戴高冠,腰系博带,近前作揖感谢说:“小儿不肖,多承蒙您培植。”掷下竹签后离去。包公看那竹签,是呈八字形的圣签。醒来后思考:贼不是姓祝就是名圣或者名签。第二天升堂,差人唤王朝栋到此有事商议。朝栋听说后,立即穿衣来见包公。包公将夜里梦见掷竹签的事告知。
朝栋说:“这是先父感激大人的恩德,特意来叩谢。学生当夜也曾焚香向父亲祷告,请求告知贼名,就梦见先父如此这般,梦境相符,想必贼名一定在签中。”包公说:“我三更仔细思考,这贼莫非姓祝,名圣,或者名签。如果是八字形,或许排行第八。你想想,有这样的名字吗?”恰好有一个门子在旁边听到,禀报道:“前任刘老爷曾捕获一名小偷叫祝圣八,后来因为是初犯刺臂释放。”包公说:“就是此人无疑了。”
立即升堂,用朱笔写了传票,派二人快去拿来。公差到祝圣八门口,见祝圣八正出门来,二人上前,一手扭住,用铁锁扣住送往公堂。包公说:“你这畜生,黑夜杀人劫财,胆子好大!”祝圣八说:“小人一向遵守法度,并没有这事。”包公说:“你一向守法,为什么前任刘老爷捕获你刺臂?”祝圣八说:“是刘老爷误捉,审明后释放了。”包公说:“因为你是初犯刺臂释放,如今又不改,杀婢女劫财。重打四十,从实招来!”
祝圣八推托不招,下令上夹棍,仍不肯认罪。包公见他腰间有两个钥匙,让左右取下,派二人径直到他家,嘱咐道:“依计而行,如果有泄漏,每人重责四十,革去差役不用。”二人领了钥匙到他家,对他妻子说:“你丈夫今日到官府,承认抢劫了邹家财物,拿这钥匙来叫你开箱,照单取出原赃。”他妻子信以为真,于是开箱依单取出归还。二人挑到府堂,祝圣八惊愕得无法争辩,于是招认说:“小人当夜经过他家花园小门,偶然听到丹桂说:‘公子来了。’小人冲进去,她想要喊叫,所以杀了她,掳掠财物是真。”
包公立即差人请邹士龙到堂,认明彩色衣服四十件,彩色裙子三十件,金首饰一副,银妆盒一个,牙梳、铜镜等,一一领收明白。包公判道:“审得祝圣八,一向行窃欺诈,猖獗害民。受过刺臂之刑仍不悔改,肆意偷盗,杀死婢女劫掳财物来利己;误使王朝栋几乎陷入牢狱而离婚,原赃都在,应判死刑。邹士龙枉列官员,不顾仁义,辜负死去的朋友,想要悔弃前盟。管束不严,以致怨女旷夫私下往来;防范松弛,让他们披星戴月秘密往来,侍女因此丧命,女婿几乎被判极刑。本应按法处置,念你为官年老,姑且从轻发落。王朝栋无罪却受到牵连,应当免罪;邹琼玉应继续履行前盟,仍判决成婚,让他们夫唱妇随偕老,同心同德。”
王朝栋择日成婚,夫妇和谐,侍奉双亲至孝。次年科举,早早被推荐,赴京会试,考中进士,官授翰林之位。
第六则包袱
话说宁波府定海县的佥事高科和侍郎夏正二人是同乡,平日里交情深厚。两家内眷同时有了身孕,于是便指腹为亲。后来夏正家生下儿子,取名昌时;高科家生下女儿,取名季玉。夏正便请媒人去高科家议亲,拿两股金钗作为聘礼,高科痛快地收下了,回赠了一对玉簪。只是夏正为官清廉,家中没有多余财物,一旦在京城离世,高科便资助钱财护送灵柩归乡安葬。不久后高科也罢官回乡,此时他家资财巨万。
夏昌时虽然擅长读书,却一贫如洗。他十六岁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学,托人去岳父高科家求亲。高科嫌弃他家贫穷,有退亲的想法,便故意刁难说:“必须备齐六礼,才能成婚。如今只空口说完亲,我不能答应。他要是备不起彩礼,不如早早退亲,我多送些礼银让他另娶。”又拖延了三年,高科的女儿季玉时常劝谏父母不该违背信义,父亲总是说:“他若有百两聘金,任凭你去嫁,不然这门亲事难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