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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第四十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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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安太太像是下了决心,说道:“没办法,看来只能我跟他去了!只求大姐姐和张亲家母在家,好好照顾我这两个媳妇儿!”金、玉姐妹一听,还要和婆婆分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刚要开口阻拦,舅太太先嚷嚷起来:“姑太太,你这说的什么话!让我留在你家照顾外甥媳妇还行,可我跟你家老爷根本处不来呀!”

安太太婆媳俩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一时没了主意,又难过地哭起来。这一哭,可把舅太太急坏了,她大声说道:“姑太太,你们娘儿三个再这么哭,可真是要把人的心揉碎了!这样吧,我跟你换一换,你留在家里照顾媳妇,我跟着外甥去,这下总行了吧?”

安太太连忙推辞:“这么远的路,那么冷的地方,怎么能让大姐姐跟着去吃苦,我们却在家里享福呢?”舅太太一拍胸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你想想,咱们是骨肉至亲,谁能不求谁呢?再说我也疼这孩子。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别说乌里雅苏台,就算让我学唐僧,去西天取经,我也二话不说就去!这有啥大不了的!”

安太太见舅太太如此真心实意,感动地说:“姐姐要是真肯去,我现在就给你磕头。这哪里只是疼孩子,分明是疼我啊!”说着,站起身就要下跪行礼。两个媳妇见状,也急忙跟着婆婆跪下。舅太太慌了,赶忙跪下搀住安太太,哽咽着说:“妹妹,快别这样!”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眼眶。

各位,就安太太这一拜,任谁看了能不揪心?这才让人明白,父母对儿女的爱,又岂是平日里的嘘寒问暖就能报答得了的!

舅太太急忙搀住安太太,又赶忙拉起金、玉姐妹,姑嫂三人这才一同坐下。安太太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唤来丫头装了袋烟,边抽边思索。忽然,她自言自语道:“这还是不妥当。”随后对舅太太说:“这么安排,玉格在外头办事我算是放心了,可他身边那些贴身琐事该怎么办呢?”舅太太疑惑地问:“姑太太说的‘外场儿’和‘贴身儿’都是指啥呀?”

安太太解释道:“比如说他到了衙门,平日里过日子,进出银钱的管理,里里外外的操持,还有穿衣冷暖、饮食冷热这些事儿,都算外场儿。现在我们娘儿们去不了,有大姐姐你辛苦跑这一趟,再好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说到贴身的事儿,两个媳妇现在去不了,就算等她们分娩后,再派一个去,也不是短时间能成行的。玉格到了那边,每天早起梳头,夏天擦洗身子,夜里盖被子这些事儿,就算大姐姐你再疼他,也总不好劳烦你去做吧?总不能让一个娶了媳妇的人,还叫嬷嬷在屋里贴身伺候吧?你说这是不是让人犯难的事儿?”这番话让舅太太也犯了愁,只能无奈地说:“时间还长着呢,只能慢慢商量了。”

这边姑嫂二人低声商议,那边金、玉姐妹则静静听着。也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她俩的心弦,只见何小姐眼睛一亮,笑着凑到张姑娘耳边嘀咕了几句。听不清张姑娘说了什么,只看见她不停点头微笑。正巧安太太和舅太太说完话,回头问她俩:“你们俩想想,我这番顾虑有没有道理?”一回头,安太太正好撞见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便说道:“你们要是有主意,尽管说出来,咱们娘儿们一起商量不好吗?”

何小姐听婆婆这么说,刚要开口,又朝张姑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外间有没有人。张姑娘立刻走到屋门口,探着身子张望,随后回头笑着冲何小姐摆手,意思是外头没人。您可能纳闷,安太太家丫鬟仆妇众多,外间怎么会没人呢?原来她家有规矩,婆儿媳妇们没事就在廊下听候差遣,其他丫头们,长姐儿不在上屋,剩下的便三三两两说笑、玩耍去了,所以此刻外间空无一人。

确定没人后,金、玉姐妹走到婆婆跟前,小声说道:“媳妇们倒是有个主意,不过这想法也不是因为玉郎要出远门才有的。从今年起,看他差事越来越多,常常一进城就得十天半月回不来。我们俩要是总跟着来回跑,也不合适。早就想跟婆婆说,给他找个贴身服侍的人,只是一直没机会。现在他要出远门,我们俩又一时去不了,想请示婆婆,趁这个机会给他找个人跟着去,外头再加上舅母管教,您看这样行不行?”

安太太听了,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沉思片刻后说:“你们俩年纪轻轻,就能想到这些,真是难为你们了。可找人选这事,讲究可多着呢。要是让媒人去找,不了解底细,只图一时有人用,万一带回个不靠谱的,到时候想调教调教不好,想打发也打发不走,不仅你们跟着操心,玉格也得跟着遭殃,这可使不得,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要说从家里丫头里挑一个吧,你们屋里那两个还小,不懂事;我这边的丫头,要么没那个本事,要么不合适。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给他现找去?”何小姐说:“媳妇俩心里倒是有个人选,只是一直没敢跟婆婆提。”安太太想了想,说:“我猜到了,你们肯定是看上跟舅母的那个丫头了。那丫头确实不错,可惜早有婚约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回应,舅太太先摇头说:“不是,俩外甥媳妇知道她有婆家了。”安太太越发纳闷:“这可怪了!你们看上的到底是谁?”

何小姐又朝外看了一眼,这才凑到婆婆耳边小声说:“媳妇俩说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伺候婆婆的长姐儿。要说本事、针线活儿,还有那机灵劲儿、做事的分寸,以及稳重、干净的性子,都是婆婆这些年调教出来的,自然没得说。最难得的是她的性情。只是婆婆身边就这么一个得力的人,别的都好说,单说伺候婆婆梳头这件要紧事就离不开她。再说她在上屋当差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媳妇们跟婆婆讨她,行不行?所以心里虽然认准了,却一直没敢开口。”

安太太听完,笑道:“敢情你们俩想的也是她呀!这事儿我心里也琢磨过好多回了。你们担心的那两点,倒没什么。一来,现在我身边大事小情都是你们俩操持,真要是没人,让你们俩帮我梳头,也没什么不行的。二来,张进宝的孙女儿招儿,还有晋升家的丫头老儿,现在也慢慢能帮上忙了。其他事儿,我跟你们说,这丫头十二岁就到上屋当差,那年你公公偶尔还使唤使唤她,等第二年她留了头发,你公公连夜壶都不让她拿,洗脚都不让她在跟前,就因为她是从小照顾过孩子的丫头,你就知道你公公这人有多讲究了。至于你们说的她那些优点,倒也不假。这么安排,我心里是愿意的,可还有不少难处。她能有个好归宿,我也算不亏待她。只是这丫头,她娘那边还有不少麻烦事儿,不然我刚才也不会说家里挑不出合适的人了。这事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第一,虽说她举止大方,不卑不亢,但到底是罪臣家被分赏的孩子;第二,她模样身段儿不错,就是皮肤太黑,怎么配得上我家白白净净的玉格?第三,她比玉格大两岁,要是开了脸,看着像个嬷嬷嫂子似的!这是我担心的三个问题。就算这些都没问题,你们说说,要是跟你公公商量,能行得通吗?”

舅太太连忙接话:“姑太太,依我说,这三点都不是事儿!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外甥出门有人贴心照顾,出身差点、黑点、大点都没关系。要是非得等跟老爷商量,他那挑剔的性子,只怕连吃个鸡蛋都要挑三拣四,这事儿还怎么办得成?”安太太说:“商量着试试或许还有办法。可你不知道,长姐儿在我跟前发过誓,说这辈子都不嫁人,要一直伺候我,等我百年之后,她还要给我当女童儿呢!现在跟她说这事,怎么说得通?”

舅太太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张姑娘解释道:“就是我嫁过来那年,舅母和姐姐在园子里住的时候。那时候长姐儿她娘还在,婆婆一进城就说长姐儿大了,让她娘赶紧找婆家。后来定了一家,她娘还带那小伙子来让婆婆相看呢。”张姑娘刚说到这儿,安太太插话道:“幸亏你在这儿能作证,不然听你这么一说,还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安太太接着张姑娘的话继续说:“我记得她娘说,那小伙子是一个盐政钞官驻京家人的儿子,家里条件不错。我看那小伙子,长得挺壮实,就是脸上有点麻子。我想着小伙子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她娘说,定个日子让他们相看丫头。谁知道她娘没跟她提过这事儿,她知道后,跟她娘吵了好久,说她娘没良心,还说‘太太把我养大不容易,也不管太太身边缺不缺人,就只想着攀富贵亲戚,硬把我嫁出去’。又哭又闹,把她娘闹得没办法。她娘说‘你不愿意,也得让我回太太一声啊’,她理都不理,直接跑我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了刚才那些话,还说这辈子就是刀架脖子上,也绝不离开我!大姐姐,你说这事儿闹的!”

舅太太听了,抿着嘴轻轻一笑,说道:“姑太太,我可掺和不了这事儿!不过说句公道话,这丫头有这份心,自然是她重情义,但也多亏你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你还不知道,你们家这丫鬟心气儿高着呢!平日里就讲究身份、爱体面,还喜欢端个架子。说不定是跟着你,像养自家姑娘似的养惯了,不愿意委身嫁给那个笨头笨脑的奴才小子!”

金、玉姐妹听了,赶忙齐声附和:“舅母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还有呢,人和人相处,最难得的就是彼此了解性情。长姐儿又从小就和玉郎一块儿长大,知根知底的。”舅太太笑着说:“对呀,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主意还得姑太太您自己拿。”

安太太此时心里正左右为难,既心疼儿子,怕他出门没人照料;又心疼丫头,怕她以后没个好归宿。听了这番周全的话,再一想这事儿要是成了,能一举三得,连自家老爷那难说话的性子都抛到脑后了,忍不住说道:“你们娘儿三个说得在理,那就这么办吧。”可话刚出口,还没等接着往下说,金、玉姐妹俩一听婆婆答应了,高兴得急忙跪下磕头。安太太见状,笑着说:“哎哟!你们俩先别急着磕头,还不知道我这个媒人能不能做成呢!”

正说得热闹,眼尖的何小姐从玻璃窗里瞥见长姐儿一步三挪,慢悠悠地从东游廊门朝着上屋走来。何小姐赶忙冲安太太摆手示意。安太太看到后,小声叮嘱:“先别说了,别让她听见。”又转头对金、玉姐妹说:“这话就咱们四个人知道,千万别跟别人透露半个字。就是玉格回来,也先别告诉他。”于是,大家赶紧把话题岔开,不再提这事儿。

且慢!长姐儿不是犯了肚子疼在屋里养病吗?怎么又出来了?再说,安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府里到处都是消息灵通的人,她怎么会现在才知道?其实这里头是有缘故的。原来长姐儿之前吃了一丸乌金丸,配着桃仁、杏花熬的药引子,吃完就躺在屋里睡着了。那些小丫头们谁也不敢去打扰她。一直等到她睡醒,小喜儿才跑过去告诉她:“长姑姑,大爷要出远门了。”就这一句话,长姐儿吓得浑身冒冷汗,紧接着肚子一阵绞痛。没想到这一吓,汗出了,气顺了,血也流通了,她强撑着起身活动了一下,肚子反而没那么疼了。她转念一想:“大爷这一出去,老爷、太太肯定得跟着去;要是太太去,我还能不跟着吗?”这么一想,心里松快了些,又惦记起许多事儿,便强打着精神往外走。

她刚一进门,安太太生怕她听到刚才的话,赶忙问道:“你好点了吗?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还跑出来了?”长姐儿回答:“奴才听说大爷要出远门,想着太太以前出远门用的薄底鞋、风领斗篷,都得早点找出来收拾收拾。还有小烟袋、吃食盒,就连那个关防盆,也不记得放哪儿了。趁着老爷没回来,明天一早慢慢找找,省得临出发前手忙脚乱的。”安太太说:“还早着呢!你先给我装袋烟吧。”长姐儿便去拿烟袋,这事暂时就这么揭过了。

第二天,安太太从吃早饭就开始盼着儿子回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有家人进来禀报:“大爷被赏加副都统衔了!”安太太一听儿子升了官,总算有了点喜色,但又想到他明天还得进宫谢恩,今天肯定又回不来了。

谁能想到,安公子何止今天回不来,从那天起,接连被皇上召见了八九次,这才得到旨意,赏了假让他回家收拾行装。他当天整理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早,才赶回庄园。一见到母亲,母子俩抱着哭成了泪人。众人好一番劝慰,安公子才止住眼泪,赶忙去祠堂拜祭祖先,行完礼后,家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刚忙完家里的事儿,仆人就来通报:“吴侍郎来拜访。”这可是自己的老师,不能不见。紧接着,又有好几拨客人登门,安公子一一接待、送走,这才回到自己房里换衣服,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正歇着,上屋的小丫头跑过来说:“太太叫大爷过去,戴勤也回来了。”安公子赶紧带着金、玉姐妹去见母亲。戴勤正在向安太太汇报:“老爷昨天住在常新店,让我连夜赶回来告诉大爷,不用去远迎,在家等着就行。老爷今天出发得早,估计中午前后就能到家。”安公子听了,重新穿戴整齐,到门外等候。

过了一会儿,随缘儿先跑回来报信:“老爷快到了!”没多久,安老爷的马车就到了家门口。安公子迎上去几步,跪在马车旁迎接父亲。安老爷坐在车里,看到儿子头戴珊瑚顶子,帽上翡翠飘带,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但心里却满是苦涩。这老爷子强撑着,先在车里点点头,说了句:“起来吧。”

下了车,他说道:“没想到你也出息了,都做到二品大员,赶上你爷爷了,比我强!没白养你这么多年!有话进屋里说。”安公子心里明白,这是父亲在安慰自己,只能强挤出笑容答应着。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脸上满是无奈和心酸。

这时,褚一官、陆葆安两人过来拜见。他俩果真听了邓九公的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请安,一口一个“大人”。安公子虽说觉得直接受礼不太合适,但自己毕竟是钦命二品大员,按规矩也不好过于谦逊,只是笑着拱了拱手,说了句:“路上辛苦了。”便陪着父亲一起进了家门。

一进家门,留在家里的仆人纷纷上前迎接老爷,跟着去山东的仆人又来拜见公子,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正乱着,张亲家老爷和老程师爷也迎了出来。安老爷简单应酬了几句,就请他们帮忙招待褚一官和陆葆安。自己进了二门,就看见安太太带着两个媳妇在院子里迎接。两个媳妇依次请安,安老爷和安太太还按照老规矩,互相拉了拉手。仆妇丫鬟们远远地在一旁跪着,安老爷顾不上一一招呼,看到舅太太在廊下等着,赶忙上前问好,聊了几句路上的见闻,又问:“亲家太太怎么没见着?”张姑娘赶忙解释了原因。

安老爷进了屋子坐下,安公子行了礼,媳妇们端上茶来。安太太等人都以为老爷回家后,看到儿子要去边疆,肯定会伤心难过,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想着怎么安慰他。可一看,老爷还是平日里那副从容的样子,只是随口问了问儿子面见皇上时奏对的情况,丝毫没露出焦虑烦恼的神情。

安公子却再也忍不住了。自从得知自己要去乌里雅苏台,这一路上怎么出发、到任后怎么办事,这些事他还来不及细想。光是家里的事儿、亲人的安排,就在他脑子里转了无数遍,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最让他犯难的,一是路途遥远,不好让父母跟着一起去吃苦;二是把两位夫人留在家中照顾父母,又担心任上内宅无人照料;要是只带一个,偏偏两人都有了身孕,不方便远行;而且媳妇有孕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父母。

好不容易盼到今天回家,本想先和金、玉姐妹私下商量商量,听听母亲的意见,再等父亲回来做决定,没想到一进门就忙个不停,刚有点空,父亲又回来了。此刻见到父亲,安公子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一下,他说道:“儿子受父母养育之恩,本想在仕途上好好发展,带父母出去享几年福,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着,又行了个礼,单膝跪地,哽咽着说:“请父亲教导。”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安老爷“嗯”了一声,缓缓说道:“怎么能说是‘意外的岔路’呢?我倒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你觉得意外,不过是因为从祭酒转任侍卫,没被派去主持考试、担任学政罢了。可你想过没有,那种边疆要职,不用世家出身的旗人,还能用谁?用世家旗人,不用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新人,又该用谁?不管是舞文弄墨为国家效力,还是披甲戍边保卫疆土,都是报效朝廷,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再说了,皇上代天执政,皇上的命令就是天命,天命所在,怎么能说是意外?顺应天命,说不定还是福气呢!你说要我教导,我平日里跟你讲,说话做事要以周公、孔子的教诲为准则,不了解我的人,总说我立论迂腐、对孩子要求太严,可你要知道,为人臣子、为人子女,安身立命的根本都在这些道理里。乌里雅苏台虽说偏远,参赞大臣虽说责任重大,但也离不开这些圣人之道。至于你这次出行,家里有的是钱,该用就用,但别大手大脚;有的是人可以带,想带谁都行,但也别搞得随从一大堆。说到家眷,两个媳妇自然是跟你一起去,要是你母亲实在舍不得离开,也可以同去。我就留在家里,给你们守好这个家,想来也误不了事儿。”

安老爷说着这些话,一边拈着胡子,一边闭着眼睛。为什么呢?因为他只要一睁眼,眼泪也会忍不住掉下来!

舅太太见安老爷这般沉稳大气,暗暗点头,小声对安太太说:“瞧瞧,这才叫当家的样子!”就听安太太对老爷说:“依我看,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玉格出发还有些日子。老爷您刚到家,先好好歇歇。等过两天消停了,咱们再仔细商量,到底谁该去、谁不该去,谁能去、谁不能去,再做决定也不迟。要说把老爷您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跟着孩子们去,哪有这个道理?我不去吧,又担心俩媳妇在外面要是有个什么事儿,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我想着,还是请大姐姐辛苦一趟,陪着孩子们去。”

安老爷还没等安太太把话说完,就开口说道:“唉!之前何家媳妇的事情已经麻烦舅太太辛苦一趟了,如今要走这么远的路,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她呢?”舅太太爽朗地笑道:“哎哟!姑老爷就别操心啦,姑太太早就跟我说清楚啦。我反正闲着没事,正好跟着孩子们出去逛逛!”

安老爷见舅太太如此热心爽快,心里十分欢喜,连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道:“那就全靠舅母多费心了!”舅太太被安老爷这番客气弄得有些无奈,也站起身来,学着安老爷诚恳的样子,回了一礼,口中说道:“这是我该做的!”她行完礼,又环视众人,笑着说:“你们看看,这事儿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这话逗得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安公子刚刚听父亲那般安排,正想把金、玉姐妹有孕在身,以及自己打算将她们留在家中侍奉父母的想法如实禀报。可听到母亲说“老爷才到家,先请歇歇儿”,便不好再多说,只能把话咽回肚里。

此刻,他见母亲又请舅母一同前往,心里顿时乱了分寸。他暗自思忖,这样一来,一家人弄得七零八落,实在不妥。可他哪里知道,母亲和两位妻子早已把事情商量妥当,只是瞒着他罢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又提起邓九公差遣褚一官、陆葆安二人前来,想跟着他一同前往的事情,让他去决定是否可行。安公子无奈,只好先去处理这件事。

这边安老爷便向众人说起路上的经历,以及在邓九公那里发生的事情。正说着,行李车也到了,小厮们忙忙碌碌地搬运东西,有的清点带去的衣箱,有的核对路上的用品,都等着长姐儿来交接。奇怪的是,长姐儿却不见踪影,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书中之前交代过,长姐儿原本以为大爷出门,太太肯定会跟着去,而自己也必定会跟随太太一同前往。没想到老爷决定不去,连带太太也走不成了。想到太太和公子即将分离,她感觉自己也没了着落,急得满脸通红,一下子又犯了当年公子乡试等榜时,她因等不到喜讯而头晕的老毛病。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里,扶着柱子定了定神,突然觉得身上穿的衣服腰身宽了四指,领口大了一圈,连围腰都好像要掉下来了。她对其他丫头说:“我不太舒服,回屋躺会儿。要是太太问起,就说我有事出去了。”说完,她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屋子,拿了个小枕头,靠在耳跟台子上躺下,用小手巾盖住脸,默默地流泪。

偏偏前些日子,她一时兴起,做了个红色抽绳的毛毡小烟荷包。这天早上,她还托随缘儿媳妇找人配上一根湘妃竹杆、镶着玉嘴的小烟袋,想着路上随身带着方便。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随缘儿媳妇把烟袋送来了。

随缘儿媳妇一进屋,见屋里静悄悄的,喊了一声:“大姐姐。”长姐儿听到有人叫她,才勉强撑着坐起来,问道:“谁呀?”随缘儿媳妇一看她这副模样,忙问:“大姐姐,你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

长姐儿叹了口气说:“好妹妹,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自从大爷的任命下来,我还念佛说‘这下好了,太太能跟着大爷、大奶奶享福去了’。谁知道老爷这么一决定,全泡汤了。你说说,这母子四人一分开,大爷、大奶奶得多难受,太太心里得多煎熬!咱们做奴才的在旁边看着,能不心疼吗?再说了,两位少奶奶平日里对我那么好,我们怎么舍得分开啊!”说着,她嘴巴一撇,又要哭起来。

随缘儿媳妇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两位少奶奶有孕不能出门,但何小姐叮嘱过不能声张,所以也不敢透露半字,只是安慰道:“哪能呢,离出发还有些日子呢!说不定到时候谁去谁不去还不一定,你怎么就先哭成这样了!”说完,放下烟袋就走了。

长姐儿把烟袋随手一扔,又躺下了,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能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上屋那边一群人都等着她来交接东西,其他丫头听她之前说不舒服,也不敢去叫她。好在两位少奶奶都在上屋,便指挥着众人一件件地把东西收起来。舅太太见屋里乱哄哄的,便回西耳房去了。

安老爷见舅太太走了,便准备脱去外衣,换上便服。安老爷向来讲究,哪怕只是换件衣服、换双靴子,都要避开媳妇,到套间里去换。就在换衣服的时候,安老爷和太太闲聊起来:“难得舅太太这么热心,不辞辛苦。有她跟着,孩子们一路上有人照应,咱们也能放心些。”

安太太心里藏着一肚子话,本不想这么快说,可听老爷这话,觉得是个机会。她看了看四周,除了两个小丫头,没有旁人,便把小丫头支开,先给老爷戴了顶高帽,说道:“谁说不是呢,她肯定也是念着老爷平日里对她的好。不过,现在虽说舅太太愿意去,但两个媳妇到底能不能去,还得仔细商量商量。我刚才说慢慢商量,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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