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公全传第61回第70回(2/2)
只听高庆涎着脸说:“嫂嫂今日怎得空来?我二人听说马静回来,以为嫂嫂出不了门,正想得紧呢!”周兰也附和道:“可不是嘛,茶饭不思,就盼着见嫂嫂一面。”何氏轻笑道:“若不是家里来了个济颠和尚给老太太治病,马静陪着喝酒,我哪能脱身?我跟家里说去了娘家,今晚就在这儿住下,明天再回,就说在娘家歇了一晚。你们赶紧给我弄点吃的,我还饿着呢。”
马静听罢,只觉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好个无耻贱妇!竟做出这等丑事!”他猛地抽出腰间单刀,踹开房门冲进屋内,手起刀落,一刀结果了高庆的性命。周兰见状,慌忙踹开后窗逃命。何氏尖叫着起身往外跑,马静紧追不舍。刚追到院中,忽见何氏伸手一抹脸,两颗眼珠子竟“啪嗒”掉出眼眶,足有一尺多长!马静大惊失色,愣在当场。
更诡异的是,何氏竟开口说话了:“好你个马静,竟敢坏我好事!”说着一张嘴,喷出一口黑气。马静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书中交代,这何氏本是知书达理、恪守妇道的良家女子,其父兄皆是正人君子。她的弟弟何清,更是玉山县三十六友中的侠义英雄。马静与何清早年结为异姓兄弟,后来才娶了何氏为妻。此前何清来探望马静,两人在书房闲聊。何清提到:“姐夫,咱们三十六友中,黑沙岭的郭顺郭贤弟出家做了老道,你可知道?”马静惊讶道:“何时的事?”何清说:“前日我遇见他,见他头戴道冠、身着道袍,我问他是不是疯了,他却说看破红尘,人生如梦。他师父是天台山清宫的东方太悦老仙翁,人称昆仑子,有一件宝贝叫‘五行奥妙大葫芦’,能装三山五岳,再厉害的精怪困在里面,一时三刻也会化为脓血。他师父还传给他三道符:一道能捉妖净宅,一道可避邪魅,一道能护身御兽。我趁他不注意,偷了那道捉妖符来,你瞧瞧。”
马静接过符看了看,何清好奇道:“也不知这符灵不灵?”马静眼珠一转:“不如试试?庆丰村王员外的儿子被妖精迷住了,正贴告示悬赏捉妖呢,治好病就谢二百两银子。我举荐你去,就扮作何法官!”何清一拍大腿:“好主意!若能成,正好赚点银子!”
马静当即去庆丰村告知王员外,王员外正愁眉不展,闻言大喜,连忙将何清请进府。王员外问:“何法官打算如何捉妖?需要什么法器?”何清摆摆手:“一概不用。”王员外疑惑:“别人捉妖都用黄纸朱砂,为何法官为何不用?”何清胸有成竹:“你只需把公子挪到别处,我去他卧室等候即可。”王员外依言照办。
当晚,何清吃过晚饭,由仆人引到后院公子的卧室。他将那道捉妖符贴在里屋门上,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到了二更时分,忽听窗外狂风呼啸,树叶沙沙作响。何清睁眼一看,只见窗外影影绰绰,一个黑影正穿墙而入……欲知何清能否成功捉妖,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六十五回
何清躺在王员外儿子的卧室里,时至二更,忽闻窗外狂风大作。他本就不懂捉妖,心中惶恐不已,暗自盘算:“若这道符镇不住妖精,我得赶紧踹窗逃走。”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外面传来“咯哒咯哒”的木底鞋声,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推门而入。但见她:
**阵阵香风扑面,声声燕语莺啼。柳眉杏眼含妖,粉面桃腮带媚。樱桃口微启,玉齿轻露;金莲步轻移,罗裙摇曳。恍若嫦娥降世,恰似仙子临凡。**
何清心头一惊:“这必是那妖精!”只听妇人冷声叱道:“何人胆大,敢闯仙姑闺房?”说着便要往里间走。她刚跨过门槛,忽见那道捉妖符金光骤起,如金龙盘绕,直逼妇人面门。妇人“哎呀”一声,转身欲逃。何清眼疾手快,挥刀砍去,只听“噗”的一声,一只绣着并蒂莲的红鞋落地,鞋边渗出滴滴鲜血。何清趁机大喊:“妖精已被我斩下一只鞋!”
王员外家仆人们早已在屋外候着,听得动静忙举灯赶来,问道:“何法官可捉住妖精了?”何清拾起红鞋,扬声道:“正是这红绣鞋成精,已被我重伤!”众人凑近一看,果然是只染血的红绣鞋,顿时欢呼雀跃。王员外感激不已,赠何清二百两白银,还将那道符留在了家中。自此后,王宅果然清静了许多。
谁知王宅不闹了,马静家却闹起了妖邪:桌上茶壶茶碗无人触碰,却自个儿滚落在地;柜门无端开合,夜里常闻异响。马静胆大,抽出单刀拍案大骂:“何方妖孽,敢在我家作祟?”但骂归骂,异象依旧。他忽然想起何清的捉妖符灵验,便派人去王员外家借符。符一贴在马静家中,怪事立刻消失;可刚把符还给王员外,马静家又闹起来。如此反复半年,两家轮流借符,马静只道自己走了“霉运”,并未深究。
却说这妖精本在毗卢寺栖息,与寺中“探花郎”高庆、“小白虎”周兰两个淫贼臭味相投。早年马元章住持寺庙时,二人尚有忌惮,不敢胡作非为;马元章云游后,两人便常在寺中私议:“马静之妻何氏,生得这般美貌,真是可惜了……”后来何氏劝马静:“三姑六婆是淫盗之媒,和尚常来家中多有不便,庙里若需银钱,你送去便是。”马静深以为然,便嘱咐高庆、周兰不必上门,缺银钱自会送来。
二人从此难见何氏,心中馋虫作祟,每日唉声叹气。一日,忽闻有人叩门,开门竟是何氏!书中暗表:此何氏非彼何氏,乃是妖精所化。妖精因与马静结仇,早想搅乱其家宅,此番变作何氏模样,既骗高、周二人欢心,又借李平之眼坐实“何氏偷情”,欲逼马静杀妻,以报符咒之仇。
高庆、周兰见“何氏”主动上门,喜不自胜,忙迎入屋内。妖精假意含羞,与二人虚与委蛇。二人哪辨真假,只道“襄王有梦,神女多情”,争先讨好。妖精则趁机盗取二人“真阳”,又故意在马静归家后仍频繁出入寺庙,故意让李平撞见,借他之口挑破“奸情”。
这日,马静误以为妻子偷情,怒杀高庆,却被妖精所化的“何氏”喷出黑气迷倒。妖精正要上前加害,济公及时赶到,朗声道:“妖精慢些!你且瞧瞧贫僧这相貌,可入得你法眼?”妖精一见济公,怒喝道:“好个大胆和尚,竟敢胡言乱语!看我拿你!”说罢喷出一口黑气。济公不躲不闪,哈哈大笑道:“妖精既爱‘和尚’,可曾听过西晋年间的故事?那时有位柳太师,闻得深山中有红莲和尚修道……”
荷花向柳太师提议:“大人若能备一乘小轿、两个婆子,我扮作官宦家小姐进山,那和尚必然不敢轻慢。”柳太师依言照办。荷花乘轿至深山古庙,假称进香,拜见红莲和尚。踏入方丈室,只见和尚端坐蒲团,闭目养神。
荷花捏着嗓子娇声说道:“大师慈悲,小女子肚腹绞痛难忍,唯有男子肚脐对我肚脐方能治愈,求大师救我!”和尚猛然睁眼,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小姐慎言!男女苟合片刻,便会误了一生名节。贫僧出家修行,当戒杀盗淫妄酒;小姐身为闺阁淑女,岂可轻言此等有伤风化之事?若传扬出去,不仅损你清誉,更会玷污府上声名,还请三思!”
荷花本是风月场中女子,受柳太师所托来引诱和尚。见和尚正色拒绝,她非但不怯,反而媚笑一声,扑入和尚怀中撒娇:“大师慈悲,奴家实在疼痛难忍……”和尚顿觉脂粉香与头油味扑鼻而来,见怀中女子腰肢柔软、眼波流转,虽心怀正念,却也难免心神摇曳。俗语道“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红莲和尚修行十年,终究难敌色相诱惑,一时意乱情迷,竟与荷花行了苟且之事。
事后,荷花回府向柳太师复命,将和尚如何心动、如何依从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柳太师大喜,赏她二百两银子,又作一首诗,派家仆送往庙中。和尚展开诗笺,只见上面写着:“红莲和尚修行好,数载苦守在庙中;可惜十年甘露水,流入荷花两瓣中。”他这才惊觉中了奸计,又羞又愧,当晚便在禅房悬梁自尽。
和尚阴魂不散,转世投胎到柳太师家,托生成柳家小姐,取名翠云。这柳翠云长大后,不知为何对和尚情有独钟,专爱与僧人往来——此乃红莲和尚对柳太师的因果报应,民间传说“大头和尚戏柳翠”的故事,便源于这段孽缘。
且说济公与妖精周旋,妖精哪把疯癫和尚放在眼里?她冷笑一声,施展妖术与济公斗法。济公负手而立,淡笑道:“你且施展手段,让贫僧瞧瞧。”妖精祭出混元石子,朝济公面门打来。济公不躲不闪,伸手轻轻接住石子,又脱下一只草鞋掷出。妖精侧身避开,却见草鞋竟在空中拐了个弯,“啪”地一声正中她面颊。
妖精恼羞成怒:“好个颠僧!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处处作对?”济公正色道:“你无故搅扰良善之家,害得王员外之子久病不愈,又在马静家中兴风作浪,更化作他人容貌,败坏佛门清誉!今日贫僧便要替天行道!”说罢摘下僧帽抛向空中,顿时红光四溢,将妖精笼罩其中。
济公转身进房,取来一碗清水,放入一粒药丸搅化,喂给昏迷的马静。药水入肚,马静腹中“咕噜噜”作响,突然“哇”地吐出几口黑血,缓缓睁眼醒转,咬牙切齿道:“好妖妇,竟敢害我!”济公指了指地上,笑道:“你且看看,这便是你妻子的原形。”马静转头望去,只见眼前哪有什么美妇,分明是一只丈二长的红眼巨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六十六回
马静苏醒过来,睁眼一看,只见济公的僧帽下罩着一只狐狸,体型有狗那么大。济公笑道:“你看,这就是你误以为的‘妻子’。”马静惊问:“师父,我妻子怎么会是狐狸?”济公摇头道:“你妻子并非狐狸,这只狐狸与你有仇,化作你妻子的模样搅乱你家,意在害你。你媳妇此刻在家中,她本是清白良善之人,先前李平看到的‘何氏’,正是这妖精所变。你速将李平找来,让他亲眼看看,也好洗清你这位朋友的误会。”
马静连忙赶到酒铺,将李平带到庙中。李平见地上躺着一只大狐狸,惊问究竟。马静便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李平这才明白何氏嫂嫂是被妖精陷害,忙说:“幸得济公师父识破真相,不然险些坏了你们夫妻情分、兄弟义气!”
济公对马静说:“你将这狐狸杀了吧。”马静抽出单刀,对准狐狸一刀劈下。济公伸手一指,狐狸头颅应声落地。随后,济公让马静找来柴草,将狐狸尸体与高庆的尸首一同焚烧。火光中,这场由妖精引发的闹剧暂告一段落。
火势渐熄,济公忽然开口:“马静,该把华云龙放出来了!是你亲自带他出来,还是我去你家拿人?”马静闻言大惊,连忙求情:“师父慈悲!看在我母亲患病时您出手相救的份上,饶了华二弟吧!”济公正色道:“那可不行!华云龙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你若不放他出来,我闯进去拿人,你难免要跟着吃官司。”马静无奈,只得道:“我这就放他出来,只是求师父给他一条生路。”济公点头:“也罢,你速去办吧。”
马静感激不已,回到家中,见妻子何氏刚从娘家回来,神态如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来到东配房,打开夹壁墙,对华云龙等人说:“三位贤弟,快出来吧!”华云龙等人战战兢兢钻出,问道:“马大哥,那和尚何在?”马静叹道:“华二弟,济公早已算出你藏在此处,我实难隐瞒。如今我托朋友引开和尚,你们速速逃命!出了门便分头跑,别管东西南北,能跑多远跑多远。和尚神通广大,不定在哪边等着,你们自己小心!”
华云龙一听,面如土色,深知不走必死,忙谢过马静,慌慌张张往南逃窜。跑出三里多地,眼前出现一座桥,名曰“卧虎桥”。华云龙刚到桥头,忽见桥下有个和尚探出头来张望。他心头大骇,刚想转身逃跑,又一转念:“一味逃跑何时是头?不如用飞镖偷袭,就算打不死他,拼个鱼死网破也罢!”主意打定,他掏出飞镖,待和尚再次探头时,抬手便是一镖,正中“和尚”咽喉。华云龙冲上前去,一刀砍下“和尚”头颅,见头颅“咕噜噜”滚入河中,这才擦刀入鞘,狂笑不止:“我当济颠是三头六臂的神仙,原来也是肉体凡胎!听雷鸣、陈亮说得神乎其神,不过如此!我华云龙还要再去临安城大闹一场,叫世人看看我的手段!”
正得意间,忽听身后有人大喝:“好个华云龙,看你往哪逃!”华云龙回头一看,竟是济公和尚,顿时魂飞魄散,撒腿狂奔。书中暗表:原来他刚才杀的并非济公,而是从毗卢寺逃出来的“小白虎”周兰。这周兰躲在桥下,误以为是马静追来,没料到华云龙会对他下死手。更巧合的是,他外号“小白虎”,竟命丧“卧虎桥”下,正应了“犯地名”的说法。
济公在身后紧追不舍,华云龙绕着庆丰屯跑了整整一夜。天色破晓时,他终于趁机摆脱了和尚。济公不慌不忙,沿途打听着往前寻找。忽见前方围了一群人,他凑过去说:“借光,让我瞧瞧。”人群中一个爱刁难的人拦道:“借光?给多少利钱?”济公笑道:“要多少给多少。”那人撇嘴:“我都挤不进去,你还想进?”济公对着那人脖子轻轻一吹,那人只觉一股凉气袭来,下意识回头,济公趁机挤了进去。那人怒道:“和尚,你吹我脖子作甚?”济公正色道:“你脖子上停着只蚊子,怕它叮你,我好心帮你吹走。”
济公如法炮制,又对前面几人“吹蚊子”,终于挤到人群中央。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浑身赤裸,头上挽着牛心发髻,容貌端正,气质不俗……
围观的众人见这赤身男子只喊“渴”,便纷纷询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为何衣裳都没穿?”可男子翻来覆去就一个字:“渴!”济公见状,一本正经道:“他是河沽县的,叫河沽。”众人哄笑:“和尚别瞎说了!”
济公走到旁边店铺,向掌柜求情:“掌柜的,借个碗,给那赤身的喝点水,他渴得厉害。”掌柜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万一喝了水死了,我们可担不起责任!”济公转头瞧见不远处菜园有人打水,便凑过去问:“劳驾,有水吗?”打水人没好气:“要水做什么?”济公故意逗他:“跳井。”对方怒道:“要跳井去别处,这里不许!”
济公又说:“借个桶打点水吧。”那人更不乐意:“没有!好好说话或许能借,张嘴就说跳井,有也不借!”济公耍起赖皮:“不借我就真跳,到时候你吃人命官司!”对方冷笑:“有本事你跳,我还怕你不成?”话音未落,济公“噗通”一声“跳”进井里。那人吓了一跳,跑到井口查看,却见济公双脚勾住井沿,倒挂着身子,正用僧帽舀水!原来这井并不深,济公轻松用帽子盛满水,一个翻身跃出井口,得意道:“不用借桶,我这帽子盛水也不漏!”
济公拿着盛满水的僧帽,喂给赤身男子。见对方浑身发冷,又脱下自己的僧衣给他盖上。没多久,男子出了一身冷汗,众人刚松口气,却听他突然大喊:“好和尚,你害我好苦!”接着破口大骂起来。周围人看不下去了:“人家和尚好心给水、给衣服,你病好了不道谢,反倒骂人,太不懂感恩了!”
男子长叹一声:“各位误会了,我骂的不是这位师父。我叫张文魁,是龙游县北门外张家庄的秀才。这几年家里收成不好,日子艰难,我去临安找舅舅借了二百两银子,打算回家度日。谁知半路上肚子疼,在树林休息时,遇到个紫脸膛、满脸斑点的秃头和尚。他假惺惺问我怎么了,还给了我一丸黑药。我吃下去后浑身动弹不得,他趁机抢走了我的包裹和银子。后来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落得这般模样!”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济公对张文魁说:“我把衣服给你穿,跟我走吧。”两人走到一家酒馆前,济公抬脚就往里进。伙计见一个和尚衣着破烂,光着膀子,另一个披着破旧僧袍,还以为是乞丐,赶忙说:“没剩饭菜了!”济公瞪眼:“谁要吃剩的?新鲜酒菜赶紧上!”
济公带着张文魁径直往后堂走,边走边对伙计说:“别看我们穿得破,人不可貌相。做生意就盼着财神爷上门,这不,我们来了!”伙计无奈,只能擦桌子、下单做菜,还拿来两壶人参露酒,嘴里嘟囔:“这酒一吊二百钱一壶,店里已经卖得算便宜了……”
酒菜上桌,济公热情招呼张文魁:“吃啊!”张文魁却愁眉苦脸:“吃完没钱付账啊!”济公满不在乎:“没钱怕什么?他要打,就当白挨几下;打狠了还得赔医药费,说不定能赚一笔!”伙计在一旁听得直摇头:“哪有这样吃霸王餐的!”
正说着,酒馆门外突然闯进两人,大喊:“好你个和尚,可算找到你了!”说着就朝济公冲了过来……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六十七回
济公正与张文魁在酒馆说话,门外突然走进两个人来。伙计抬眼一瞧,只见这两人身着月白短褂,衣襟左掩,白骨头纽扣整齐排列,正是柴元禄、杜振英两位班头。原来,自打和济公玩“捉迷藏”没找到人后,两人身上分文皆无,一路追到小月屯,次日又饿了整整一天一夜,把小月屯周遭找了个遍也没见和尚踪影。正在街上晃悠时,远远瞧见济公光着膀子,同个穿僧衣的男子进了酒馆,赶忙跟了进来。
柴元禄一见济公就抱怨:“好你个和尚!我们俩饿了一天一夜,你倒在这儿吃上了!”济公笑道:“你们俩嘴懒,怎不自己买吃的?”杜振英苦着脸说:“没钱,拿什么吃?”伙计在旁嘀咕:“得,又来俩吃白食的。”柴、杜二人饿极,也不管许多,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伙计偷偷跟掌柜说:“今儿这桌客人怪了,一个穷和尚带着个光膀子的,又来俩土气的,怕都是没钱付账的主。”掌柜的倒沉得住气:“先让他们吃,吃完再说。”
正热闹间,外头有人高声嚷道:“老三,走,进去喝两杯!这庆丰楼看着不错!”话音未落,走进两人。前头那位红发红须,蓝脸膛,头戴紫缎壮士帽,身穿紫箭袖袍,腰束皮挺带,外披蓝缎英雄氅;后头那位一身白衣,面容俊朗,正是“风里云烟”雷鸣与“圣手白猿”陈亮。
两人在马静家时,华云龙逃走后,马静曾挽留:“二位贤弟,在我这儿多住几日吧。”雷鸣、陈亮推辞道:“兄长不必挽留,我俩还有要事,天亮就得告辞。”次日清晨,两人辞别,马静又邀:“吃了饭再走?”陈亮说:“真有急事,咱们兄弟还在乎一顿饭?”于是从马静家出来,一路往南,到了庆丰楼,打算喝两杯再赶路。
迈进酒馆后堂,两人抬头忽见济公与柴、杜班头正在用餐,赶忙上前施礼。掌柜的见这二人衣着齐整,却对那穷和尚行礼,心中暗自诧异。雷鸣问:“师父从哪儿来?怎么光着膀子,僧衣给别人穿了?这位是谁?”济公便把救助张文魁的事说了一遍,雷鸣、陈亮这才明白。
济公吩咐陈亮:“你先带张文魁去故衣铺,给他买身衣裳鞋袜。”陈亮点头,领着张文魁出门,到衣铺购置了文生巾、文生氅、白袜云鞋等物。张文魁穿戴整齐,回到酒馆,将僧衣还给济公。
众人重新落座,添酒加菜。济公问雷鸣、陈亮:“你俩谁带钱了?周济周济张文魁。”陈亮说:“我有四锭黄金,留两锭,给张文魁两锭,每锭能换五十两银子。”雷鸣也道:“我有五十两银子,给他吧。”说着,两人掏出金银递给张文魁。张文魁推辞:“与二位素昧平生,如此厚赠,实在惭愧。”雷鸣摆摆手:“四海之内皆兄弟,这点银两不值一提。”
吃喝间,陈亮、雷鸣将济公拉到一旁无人处。济公笑问:“你俩鬼鬼祟祟的,什么事?”陈亮拱手道:“师父慈悲!看在我俩面上,别拿华云龙了。我们给您叩头,求您回临安吧!”济公沉吟道:“不拿华云龙也行。陈亮,你去买张信纸、信封,再跟掌柜借支笔来。”
陈亮虽不知和尚要做什么,仍依言买来纸笔。济公背着两人写了半天,封好信封,又在面上画了个酒坛子——这是他独有的标记。陈亮好奇:“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济公解释:“你俩把这信带回。一会儿送张文魁回龙游县北门外张家庄,进北门后,路西有座‘会仙楼’酒楼。你俩进去,上到楼门口头一张桌坐下,打开这封信看。若华云龙今晚没做信里说的事,我就不拿他。”
雷鸣、陈亮虽不明就里,却也只得点头。济公又叮嘱:“必须把张文魁安全送到家。若没送到,被我算出,可要你们俩的命!”
雷鸣、陈亮忙不迭应道:“是,谨遵师父吩咐。”济公接着叮嘱:“送张文魁到家后,若不进北门、不去会仙楼,我必追究;到了会仙楼,若不上楼、不坐在楼门口头一张桌,我必问罪;坐下后若不打开这封信看,我必杀你二人。”两人听得咋舌,这每一步都设了死规定,稍有差池便要命丧黄泉,只得将信小心收好。
众人吃完酒菜,付了账,济公对张文魁说:“我让这两位壮士送你回家,你随他们走吧。”张文魁感激涕零,给济公磕头致谢,随后跟着雷鸣、陈亮告辞。三人出了酒馆,沿大路往龙游县而去。三十多里路不算太远,说说笑笑间已到龙游县北门。张文魁见状,忙说:“二位恩公,我家离此不远,不如到寒舍坐坐,略表谢意。”雷鸣、陈亮推辞道:“你既已到家,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叙吧。”张文魁再三挽留,两人执意不去,只得作罢,再次道谢后转身回家。
雷鸣对陈亮说:“三弟,既到了北门,不如进去瞧瞧会仙楼是个什么光景。”两人进了北门,朝南走了一段,果然见路西有座酒楼,门首酒旗招展,上书“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横批写着“应时小卖,午用果酌”,两侧还有“闻香下马,知味停车”的对联,楼下食客往来,刀叉声此起彼伏。
二人迈步进店,只见南边北边各有灶台,后厨忙碌。穿过大堂,后面空间宽敞,楼下酒桌座无虚席。靠北墙有座楼梯,两人拾级而上,楼门口果然有张空桌,便坐下歇息。刚坐稳,就听楼下有人高声礼让:“华二哥别客气,这账我们早结了!”陈亮心头一震,探头往楼下一看,竟是华云龙正与两人推让酒钱。那两人,一个三十开外,头戴翠蓝六瓣壮士帽,帽上六颗明珠闪闪发亮,身穿箭袖袍,腰系丝绦,外披蓝缎英雄氅,黄脸膛,细眉圆眼,一身壮士打扮;另一个二十出头,青白脸膛,身着武生服饰,气宇不凡。陈亮低声说:“雷二哥,你看那两人与华二哥同行,怕是没安好心。”雷鸣说:“先别管他们,看看师父的信里写了什么。”
陈亮取出信纸展开,脸色骤变:“二哥,大事不妙!”雷鸣纳闷:“什么事?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陈亮念道:“师父这八句诗是说,华云龙今夜要去赵家楼采花。还说若他没做这事,老人家就不拿他。如今真假难辨,师父让你我暗中监视,保护贞节烈女。”雷鸣皱眉:“那咱们得先打听赵家楼在哪儿。”
两人要了酒菜,边吃边商量。吃完付账下楼,往北走时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陈亮赶忙上前施礼:“老丈您好,请问赵家楼怎么走?还请指点迷津。”老者捋须答道:“我在这儿住了七十多年,从没听过赵家楼这个地名。不过本地有位赵善人,家中倒是有座楼房。”陈亮灵机一动,忙说:“正是正是!有人托我带信给赵善人,我刚才没说清楚。”老者点点头:“你往北看,路东有座德泰裕粮店,北边那条胡同叫兴隆街。进胡同往东走到头,路北有个大门口,挂着‘乐善好施’的匾额,门口有棵大槐树,那就是赵宅。”
雷鸣、陈亮谢过老者,心中已有计较。眼看天色渐晚,二人决定夜探赵宅,暗中保护赵家女眷,顺便查看华云龙是否真如济公所言要行不轨之事。这一去,不知会撞见何等惊险场面,又能否阻止华云龙的恶行?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六十八回
雷鸣和陈亮依照老者指引向北而行,没走多远,果然看见路东有座“德泰裕粮店”,北隔壁便是兴隆街。二人走进胡同向东望去,路北有座广亮大门,门口两棵龙爪槐枝叶繁茂,门上高悬“乐善好施”匾额。陈亮一眼看出这宅门的气派,想起江湖术语中称大户人家为“内挂”,便知道这就是赵善人的宅邸。
两人继续往东走,见大门东边有条向北的小胡同,窄得仅容一人通过。陈亮笑道:“二哥,这胡同要是对面来个胖子,怕是得侧身才能过。”走到胡同尽头,西边是赵宅的花园。二人登上高坡俯瞰,园中景致雅致:假山叠翠,月牙河潺潺流淌,牡丹亭、蔷薇架错落其间,湖心小舟轻晃,留芳阁与避暑楼相映成趣,即便夜色中也能看出四季花木繁茂。花园中央有三间楼房,楼窗敞开,帘子半垂,几个仆妇丫鬟正提着小筐下楼摘花,摘完又拾级上楼。陈亮低声道:“二哥,这楼上想必住着女眷。”两人怕被人察觉,不敢久望,便折返向南。
刚出小胡同,只见赵宅门口围了一圈人。陈亮纳闷:“方才进胡同还没人,这是怎么了?”他分开人群挤进去,见地上跪着个年轻少妇,头缠白布,身穿孝衣,脚蹬白鞋,旁边站着位老者,地上铺着一张告白纸,写道:
**四方爷台鉴:小妇人刘王氏,居旧兴隆街西头路北。家贫如洗,婆婆因忧虑旧疾复发,昨日申时病故。丈夫以小本营生为计,今患恶疮卧床不起。婆婆身故,衣食棺木皆无,家中粒米无存,典当俱空。遭此大难,走投无路,恳请四方仁人君子大发慈悲。自古有赠麦赠马之谊,今盼君子量力相助,成全善举,免使婆婆尸骸暴露,生者死者皆感大德!刘王氏拜叩。**
陈亮读罢心生怜悯,听老者说:“这是我邻居,婆婆去世,丈夫患病,实在可怜,望各位行行好。”刚有人要掏钱,旁边一个叫“事不足”的泼皮冷笑道:“别信她,指不定是骗钱的!”此话一出,刚要施舍的人又缩回了手。陈亮见状,对雷鸣说:“二哥,这是真难事,咱们帮帮她。”雷鸣点头,掏出一包约四十两的银子递给妇人,陈亮嘱咐:“快拿这钱买棺木,一个妇道人家别在外面抛头露面了。”
妇人没想到会遇此善举,忙问恩公姓名。陈亮摆手:“不用问,我们不是本地人,无需报答,快回家吧。”原来这妇人本想找赵善人化缘,只因此前常有无赖穿孝骗棺材卖钱,赵宅如今只施舍给真有丧事的人家。她无奈之下才在街头求助,不想竟遇雷鸣、陈亮仗义疏财。妇人千恩万谢后离去。
两人做了善事,待人群散去,便出了兴隆街西口,找了家酒楼吃饭。直到初鼓时分,才结了账来到无人处,换上夜行衣:头戴皂缎软扎巾,身着三岔通口短打衣,腰束丝绦,脚蹬薄底快靴,百宝囊里装着千里火、撬锁工具等物,将白天的衣物包好系在腰间,检查妥当后,纵身跃上屋顶,施展轻功往赵宅方向而去。
行至一处院落,见北房东间灯影晃动,忽听屋内男子说:“娘子,供上二位恩公的牌位了吗?香烧了吗?”妇人答道:“供上了。你快歇着吧,明天再去买棺材。多亏那两位恩公,真是救了咱们全家。”陈亮听着声音耳熟,忙拉雷鸣跃下房顶,湿了窗纸往里窥探:屋内停放着老太太的遗体,炕上躺着腿生恶疮的男子,桌上供着写有“二位恩公之神位”的牌位,燃着三炷香,正是白天那化缘的妇人在吹灯就寝。
陈亮轻轻拽了拽雷鸣,两人躲到东墙根。陈亮低声感慨:“没想到这妇人竟把咱们供起来烧香,这‘二位恩公’的牌位,倒显得咱们做了件实实在在的善事。”雷鸣点头:“人心向善,她也是知恩图报。今晚且看华云龙是否会来赵家楼,咱们须打起精神,莫负师父所托。”二人商议妥当,静待夜深,准备潜入赵宅花园探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