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毁道之人(1/2)
白帝山城周回二百八十步,西南临大江。
湍急的江水在此受夔门逼迫,怒涛终年击打着崖壁。
东、北两侧则是千仞绝壁,猿猴难攀,唯有些许枯藤荆棘从石缝中挣扎生出。真正能够通行的,仅有一条自西向南旋绕而上的窄道,最险处须侧身贴壁方能通过,故当年筑城时特设双重瓮城、数道隘门,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城得名“白帝”是新莽地皇年间的事情了,当时天下大乱,公孙述乘乱屯兵割据蜀中,见此处井中有白气腾空,如龙如蛇,自认是“白帝现身”的祥瑞,遂在此筑城称帝,自号“白帝”。
之后又改此处山名为白帝山,此宣示“金德”代汉的天命。
名称既带天命,又含杀机:白帝本为西方之神,主肃杀,金气所钟,恰与刀劈斧削的金属色崖壁相契;而“白帝子”一语,更暗伏“白帝子生,赤帝子死”的谶言。
但是这“夔门第一险”,险的不仅是拒敌于外,更在于一旦被围,便是插翅难飞。城中粮草补给全赖西、南那条脆弱山道与江上舟船维持。若水路被锁、山路被断,这嶙峋山巅便成了一座石牢,看似俯视江河、气吞万里,实则孤立无援、绝地自困。
当年公孙述在此称帝仅十二载便城破身死,也是前车之鉴。
如今的萧绎,正面临着同样的绝境。
白帝城的石阶在连日的阴雨里长出了青苔,让人必须扶着墙才能走稳。
萧绎裹着一件旧王袍往上走,走得很慢,独眼一直望着东南方向,尽管除了厚重的雨幕和更远处铁灰色的山影,他什么也望不见。
但江陵就在那个方向。一个半月前,那里还有他经营了半生的基业。
现在,那里是窦泰的中军大帐。
“殿下。”
身后传来声音,是王府长史的声音。
萧绎没回头,手搭在垛墙上。墙砖缝隙里钻出几茎枯草,在雨里瑟瑟地抖着:
“说。”
“西仓已经空了。”长史停顿了一下:
“算上咱们从江陵带来的粮草,大伙儿也撑不了几日了……”
“萧纪不愿意送粮草是么?”
长史没有说话。
萧绎的手指抠进砖缝,他盯着自己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小声自言自语:
“姓萧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半晌,他再次开口:
“城中士气如何?”
“又抓到几个逃兵。”长史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陈校尉手下的人,想用绳索缒下去。”
“杀了?”
“按您的军令,斩了。首级挂在瓮城示众。”
萧绎终于转过身,雨水顺着他额前的乱发往下淌,流过那只深陷的独眼,最后汇在下颌,一滴一滴砸在胸前早已湿透的袍子上。
他看起来瘦脱了形,颧骨像两把刀要割破面皮刺出来,但那只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烧着。
“白帝公孙述。”
萧绎忽然说。
李延之一愣。
“光武帝何等天纵英才,可公孙述当年守这座城,也足足守了十二年。”
萧绎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听不出情绪:
“高欢比汉光武如何呢?”
长史的喉咙动了动,没接话。
“可我们只守三十七天。”
萧绎继续说,他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三十七天,已经有人开始想逃,开始……”
他没说完,转身朝瓮城走去。
瓮城里的气味比外面更难闻,雨水冲不净角落堆积的秽物,混合着血腥味、霉味,还有一种甜腻的、腐败的气息。
那根示众的木杆还立着,上面挂着的几颗首级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肿胀,面目模糊。
杆子下蜷着几个兵卒,裹着破破烂烂的蓑衣,眼神木然。
萧绎径直走过那些人,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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