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母亲的权力(2/2)
到了最后,她几乎不再出声。面对路明非喋喋不休的“记得多吃水果”、“下雨别忘带伞”、“遇到麻烦别硬撑记得摇人”之类的叮嘱,只剩下了微微的点头。
路明非絮叨的声音终于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忽然抬起手,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带着点无奈又亲昵的力道,轻轻拍了一下路依依的头。
“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温度,尽管眼底深处那抹沉重并未完全散去,“我还是你哥,又不是挂了,摆出这副‘最后告别’的沉默脸干什么。”
他没给路依依反应的时间,手指下移,不怎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脸颊,力道刻意加大了点,把她白皙的脸颊挤得微微变形,冲淡了那份哀伤气氛。“精神点,路依依同志。天还没塌呢,塌了也有你哥我先顶着。”
做完这些动作,他收回了手,脸上那刻意维持的轻松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平静、更深远的神情,转过身向山顶走去。
他不需要盛大的仪仗,不需要万众簇拥的呐喊。王权并非总需要坐在特定的、冰冷的宝座之上才能彰显。
他只需要走向高处。
走向那座可以俯瞰这片疮痍大地、可以让他目光触及更远之处、也可以让所有仰望者清晰看见他的地方。
当他站定在那片高处,周身的气息已然不同。那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显现”
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悄然铺展。路依依仿佛听见了某种幻觉般的声响——并非真实的钟鸣,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庄严肃穆的“回响”,如同古老的钟磬在意识深处被叩响,涤荡心神,拂去一切无关的杂念与纷扰。
远处,那些恭敬肃立的混血种们,头颅垂得更低,姿态愈发恭顺,如同等待聆听最终神谕的虔诚信徒。空气凝滞,万物屏息,只等那山巅的身影发出宣告,为这场浩劫、也为新的时代落下注脚。
路明非微微抬首,目光掠过破碎的城市,投向更远的、云层渐开的天际线。他的嘴唇即将开启,第一个音节已在胸腔共鸣——
“——路明非!”
一声呼喊,并非从意识深处传来,也非山下臣民胆敢发出的僭越之音。而是真真切切地,带着嘶哑、颤抖、破开一切凝滞空气的、属于现实维度的声音,从山坡的另一侧传来。
路明非脸上的平静与深远瞬间崩塌,黄金瞳中的光芒急剧闪烁、褪色,变回普通的深褐色,里面写满了纯粹的、来不及掩饰的惊讶,甚至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个人无视了那些因为她的突然闯入和呼喊而骤然惊怒、甚至下意识摆出攻击姿态的混血种们。她的眼里似乎只有那个站在高处、背后伸展着龙翼、让她感到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明非!”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更明显的颤音。
她看到了那对舒展的龙翼,看到了他周身弥漫的、令万物低眉的无形气息,看到了远处那些恭敬垂首、如同朝圣般的混血种。
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她的眼里没有“至尊”,没有“君王”,没有那些令人敬畏的象征与力量。她的眼睛只映出一个简单的、剔除了所有光环和标签的影像:她的孩子,路明非。
世界想要他当救世主?混血种们需要一位至高无上的王来引领或镇压?那些宏大的叙事,沉重的责任,被强加的命运……在她这里,统统不作数。
如果是这个世界,想要从她身边夺走她的孩子,去填什么预言,去坐什么王座,去承担什么狗屁的“唯一规则”——
那她也可以和这个世界为敌。
她的手径直抓住了他的手臂,没有任何“阻扰”可言。因为这不是一次需要对方同意或反抗的“拉拽”。这是一个母亲,在行使她最基本的、天经地义的权力:将处于危险或不当位置的孩子,带离那里。
在他被拉过来时,她的手臂直接环了过来,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保护性极强的姿势,将他往自己怀里带。
路明非的脸埋在母亲的肩颈处,收拢的龙翼轻轻颤动了一下,最终彻底变得温顺而无害。他闭上眼睛,极低地、含混地应了一声:“……妈。”
仪式被以一种最蛮横、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打断了。
山巅之上,刚刚开始凝聚的、如同实质的威压,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声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混血种们,依然保持着先前恭敬行礼的姿势,头颅微垂,姿态谦卑。然而此刻,那恭敬僵在了脸上,演变成一种极致的错愕与茫然。他们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突然闯入的女人,看着她以不容置疑的、近乎“掳掠”的姿态,将他们刚刚见证其显现、准备奉为至尊的“王”,从象征性的高处拉下,紧紧禁锢在怀中。
没有命令,没有示意,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眼神。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无人动弹,无人出声阻拦,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这不只是因为那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孤注一掷到令人心悸的母性气势——虽然那确实具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刚刚短暂“感知”到的那位“王”,那位即将宣告归来的至尊,在被女人触碰、拉拽、搂抱的整个过程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抗拒,更没有释放出任何属于至尊的、足以碾碎一切冒犯的威严或怒意。
他们只能看着那位本该接受朝拜、颁布谕令的新王,像个迷路后被家长找到的孩童般,被搂着,一步步走下山坡,走向与他们等待的、预期的未来完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