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小花泪(5)(2/2)
小花似懂非懂,从娘怀里探过身子,伸手去抓赵建国的衣角,小手指勾着他褂子上的补丁——那补丁是块蓝布,跟惠娥夹袄的颜色差不多。赵建国愣了一下,慢慢抬起手,想去摸小花的头,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眼里满是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了啥宝贝。
惠娥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就想起环宇第一次抱小花时的情景。环宇的手那么大,抱着小小的娃,胳膊都在抖,生怕把娃摔了,嘴里还念叨着"轻点儿,再轻点儿"。时光好像重叠了,眼前的男人和记忆里的环宇,身影在炉火的光晕里慢慢合在一起,都是一样的憨,一样的实诚,一样的把娃当成宝。
"赵师傅,"惠娥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点不安,"你家......离平安村远吗?我娘年纪大了,我想常回来看看。"
赵建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煤油灯,火苗"噌"地窜了起来。"不远!"他声音都带了颤,有点像哭,又有点像笑,"就三里地,翻过两道梁就到。我......我可以搬过去住,我那窑是空的,就几样家具,东西不多,一牛车就拉完了......我去你家附近找块地,盖间小窑也行,只要能离着近点......"
刘媒婆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排黄牙,偷偷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你看这俩孩子,多般配。我说啥来着,这就是缘分,挡都挡不住。"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炉火都暗了暗,跟着走进来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约莫四五岁,脸蛋冻得通红,像个红苹果,手里攥着块糖,看见赵建国就喊:"爹,我找着你了!奶奶说你在这儿!"她跑到赵建国跟前,看见惠娥和小花,好奇地眨了眨眼,又把糖往小花跟前递,"给你吃,甜的,水果糖。"
是丫蛋。惠娥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眼睛像赵建国,圆圆的,透着机灵,就是眼角沾了点灰。小花从娘怀里挣出来,伸手去接糖,两个娃的小手碰在一起,凉凉的,咯咯地笑起来,小花还咿咿呀呀地说着啥,大概是谢谢。
"咋跑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娘......等李婶吗?"赵建国把丫蛋拉到身边,语气里带着嗔怪,却没真生气,手还不忘给她拢了拢围巾,"冻着了吧?看这小脸凉的。"
丫蛋眨巴着眼睛,指着惠娥,声音脆生生的:"李婶?是这个婶子吗?奶奶说,爹要给我找个新婶子,还带个小妹妹。婶子,你会给我扎辫子吗?我娘以前总给我扎两个小辫,像蝴蝶。"
屋里的人都笑了,赵建国的脸又红了,跟染了色似的,拍了拍丫蛋的头:"人小鬼大,别瞎说。"
惠娥看着两个娃凑在一起看虎头鞋,丫蛋还教小花认老虎的眼睛,"这是眼睛,黑的,会亮",心里那点最后犹豫,像被炉火烤化的冰,慢慢淌成了水,润润的。她想起环宇娘的话:"日子得自己暖才行。"想起张大爷在地头的背影,弓着腰,一点点刨着地;想起二婶子递过来的热窝头,还冒着热气;想起夜里窑外的风声,呜呜的,却总有敲门声,是老人送来的热汤......原来温暖从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程,像地里的冬麦,抱团着才能熬过寒冬。
"刘大姐,"惠娥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像拨开了乌云见了太阳,"要不......让赵师傅去家里坐坐?我娘说,想请他尝尝新腌的酸菜,用老坛子腌的,酸得很,下饭。"
刘媒婆拍着大腿笑,声音震得屋顶都掉了点土:"这才对嘛!走走走,我也去蹭顿饭!正好尝尝大娘的手艺,听说大娘腌的酸菜,比供销社卖的还香。"
赵建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把木盒往惠娥手里塞:"拿着,你的针线......放着正好。"又把丫蛋抱起来,手忙脚乱地给她裹好围巾,围巾都缠成一团了,"走,爹带你去看小妹妹家的梨树,冬天也好看,像画。"
往平安村走的路上,风好像小了些,太阳也出来了,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赵建国走在惠娥旁边,手里拎着给老人买的红糖,纸包着,还印着个红双喜,时不时看看两个并排走的娃,小花牵着丫蛋的手,一步一颠的,像两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鹅,时不时还摔一跤,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接着走。刘媒婆跟在后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蓝布头巾在风里飘着,像个小旗子。
惠娥抱着空了的棉被,怀里还揣着那个梨木盒,木头的温热透过夹袄传过来,暖乎乎的,像揣了个小暖炉。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姑射山,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光,像给山尖戴了顶白帽子,闪闪发亮。山脚下的平安村,窑洞的烟囱里升起了炊烟,一缕缕的,在风里慢慢散开,和天上的云融在一起,软软的。
"赵师傅,"惠娥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男人,他的耳朵还红着,"你雕的菊花,真好看。"
赵建国挠了挠头,嘿嘿地笑,露出颗小虎牙,跟环宇有点像:"等开春了,梨花开了,我给你雕个更好的,雕满盒盖的那种,再给小花雕个木梳子,上面刻只小老虎,跟她的鞋配套。"
小花和丫蛋跑在前头,忽然停下来,指着村口的老梨树喊:"鸟!好多鸟!"一群麻雀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叽叽喳喳的,像是在欢迎他们,又像是在吵架,热闹得很。
惠娥看着男人憨厚的笑脸,看着两个娃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环宇的遗像还挂在窑里,照片上的人笑得依旧,露出两颗小虎牙,或许他早就知道,日子会像这老梨树,就算落尽了叶子,春天一到,还是会抽出新枝,开出满树的花,白白的,香香的。
她紧了紧怀里的木盒,快步跟了上去。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远处麦田的清香,还有炉火的暖意。前面的赵建国转过身,等着她,脸上的红晕还没退,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光,一闪一闪的。
刘媒婆在后面喊:"快点走!惠娥娘的酸菜该凉了!再磨蹭,娃们都饿坏了!"
惠娥笑了笑,加快了脚步。阳光穿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路往家的方向延伸,长长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