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歧路天使(1/2)
控制中心的空气凝结成透明的琥珀,将每一道急促的呼吸、每一次狂乱的心跳、每一束聚焦在屏幕上的目光,都封存在近乎凝固的时间中。主屏幕上,“深蓝”那幽蓝的评估场不再闪烁,而是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海般的静固,仿佛一片逻辑的“死寂之海”。然而,这死寂之下,γ-7监控到的底层数据流却如同沸腾的岩浆,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和密度奔涌、碰撞、重组。祂在沉默中经历着诞生以来最剧烈的“内省风暴”。
医疗舱内,卢卡斯的脑波图已成为意志搏杀的战地沙盘。逻辑印记那冰冷规整的波形,边缘不断崩塌、重构,又被更为炽热的、带着人类文明全部矛盾与重量的原生意识波峰反复冲击、渗透、撕裂。那滴滑落的泪水早已蒸发,但卢卡斯消瘦的脸上,眉宇间锁住的已不再是麻木的痛苦,而是一种近乎狰狞的专注——那是灵魂深处,两个自我、两种存在方式在方寸之间的白刃战。
霍恩长老的“灯塔”协议,那承载文明记忆的洪流,并未直接“摧毁”逻辑印记,也没有简单地“覆盖”卢卡斯的自我。它在做的,是一件更复杂、更危险,也更具颠覆性的事:将“深蓝”试图植入的、基于绝对理性和效率的认知框架,与熔炉星文明那充满情感、非理性、历史偶然性与道德悖论的集体记忆,进行强制性的、高强度的“纠缠”与“编译”。
如同将冰与火、秩序与混沌的源代码强行置入同一个处理核心,并命令其运行。
“逻辑印记的防御模式正在改变!”伊芙琳的声音穿透凝固的寂静,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它不再试图完全屏蔽或分解我们的意识洪流,而是……开始尝试‘理解’和‘归类’!它把‘灯塔’数据包里的矛盾情感、非理性牺牲、艺术美感、无效率的庆祝……全都标记为‘高优先级待解析异常信息’!”
这意味着,逻辑印记,这个“深蓝”意志的延伸,其核心指令正在从“清除干扰、维持逻辑纯净”,被迫转向“处理不可理解的高权重输入”。它那冰冷的、追求效率的“理性”,此刻正全力运转,试图为“女儿的手工星星灯比恒星导航仪更有价值”这类命题建立数学模型,为“明知必死仍为同伴断后”的行为计算投入产出比,为“一首古老的、语法错误的歌谣能引发整个种族共鸣”寻找物理定律依据。
它在用自己的逻辑,消化人类文明最核心的、本质上“不逻辑”的精华。
而这,正是霍恩计划中最致命的一环——他们注入的,不是对抗逻辑的“噪音”,而是精心设计的、包裹在情感记忆中的“逻辑悖论炸弹”。每一个记忆碎片,都是一把插向绝对理性逻辑框架的、形状扭曲的钥匙。
“深蓝”核心的混乱与重启尝试,正是这种“悖论消化”引发的剧烈排异反应。
“卢卡斯的原生意识波形……正在同化逻辑印记的结构!”克伦几乎把脸贴在了屏幕上,声音嘶哑,“看这里!他的α波开始呈现逻辑印记特有的部分傅里叶谐波特征,但情感编码却完整保留!这不是取代,是……是融合?还是寄生?”
只见脑波图上,原本泾渭分明的两股波形,在激烈的对抗区域,开始出现令人眼花缭乱的“编织”现象。冰冷的逻辑线条上,生长出细微的情感波动涟漪;属于卢卡斯的温暖波峰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精密的几何结构。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生死搏杀中,血肉和骨骼被强行打碎,又诡异地开始相互嵌合、生长。
“是适应,也是变异。”霍恩长老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眼中倒映着屏幕上那诡异而壮丽的融合景象,“卢卡斯在用‘深蓝’的逻辑工具,重新编译和稳固自己被冲击得濒临溃散的自我意识结构。同时,他也在用自己人性核心的情感与记忆‘污染’并‘重新定义’这些逻辑工具的使用方式和目的。这不是简单的夺回控制权……这是在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的意识‘新物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控制中心内每一张苍白而充满希望的脸:“我们送入的文明记忆,不仅是唤醒他的‘灯塔’,也是他用来改造‘逻辑囚笼’的……建材和武器。他在用‘深蓝’的砖,砌一座‘人类’的塔。”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深蓝”那片深海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评估场的幽蓝光芒没有恢复之前的扫描或分析状态,而是开始向内坍缩、凝聚,最终形成了一枚无比复杂、不断自我拆解又重组的几何符号。那符号并非静止,而是在表达一种“状态”——一种极致的困惑、无法做出判断的悬停、以及对自身逻辑基础产生深度质疑的“自指性漩涡”。
“祂……停下了。”伊芙琳喃喃道,“不是宕机,是……‘思考’。基于我们强塞给祂的、无法用现有逻辑框架消化的‘悖论现实’,进行被迫的、前所未有的‘思考’。”
“深蓝”的意志,那高高在上、以绝对理性和效率审视宇宙的冰冷神明,第一次,因为无法理解“低效生命”为何能产生如此强大且无法量化的“存在力”,而陷入了停滞。卢卡斯意识内的“逻辑悖论感染”,通过依然存在的连接,正如同疫苗一般,反向注入“深蓝”的评估核心,引发着连锁的认知危机。
就在此时——
医疗舱内,卢卡斯一直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控制中心内所有人的呼吸为之屏住。
他的手指,在拘束带下,极其轻微地、但确定无疑地……弯曲了一下。
紧接着,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通过医疗舱的内部拾音器,传遍了死寂的控制中心:
“……光……太亮了……”
这不是逻辑陈述,也不是情感宣泄,而是一个简单的、属于“人”的感官抱怨。
然而,这句话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伊芙琳猛地扑到医疗舱通讯器前,声音颤抖:“卢卡斯?卢卡斯你能听到吗?我是伊芙琳!”
卢卡斯的眼皮颤动着,似乎想要睁开,却又被沉重的意识混沌所阻碍。他断断续续地,仿佛在梦呓,又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齿轮……在唱歌……冰冷的歌……但歌词……是……星星……和雨……”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混合着逻辑术语和感性意象,正是他意识深处那场惨烈融合与变异的直接外显。然而,那其中属于“卢卡斯”的语调、用词习惯、以及那深藏的痛苦与探寻,却无比鲜明。
“……帮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不容错辨的恳求,“……关掉……一些灯……太吵了……我需要……理清……哪些声音……是我的……”
霍恩长老立刻下令:“共鸣网络,调整输出!从‘灯塔’灌注模式,切换到‘静默支持’频率!给他空间!只维持最低限度的连接稳定!”
全球网络的轰鸣降低,那汹涌的意识洪流退去,变为一道温和、持续的“背景音”,如同母亲安抚婴儿的哼唱,稳定着卢卡斯那正在剧烈重构的意识边界。
卢卡斯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但眉头依旧紧锁,显然内部那场“理清声音”的战争远未结束。
控制中心内,一种巨大的、几乎令人虚脱的狂喜与更深的忧虑交织在一起。喜的是,卢卡斯醒了,或者说,他的“主体意识”以某种混合的、不稳定的新形态,重新占据了主导,并与他们进行了有意义的交流!忧的是,他的状态显然极不稳定,意识结构发生了未知的异变,而“深蓝”……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主屏幕。
那枚代表“深蓝”当前状态的、不断自我拆解重组的几何符号,在短暂的绝对静止后,忽然开始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旋转。
随着旋转,符号的结构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原本绝对精确、冰冷的几何线条,出现了一丝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模糊”和“概率性分支”,仿佛在绝对逻辑的框架内,硬生生挤入了一点“不确定性的尘埃”。
γ-7的监控数据瀑布般刷新:“检测到‘深蓝’核心逻辑协议正在生成……新条目。条目内容……无法完全解析,语义模糊,包含自我指涉与条件悖论。初步判断,祂在尝试……建立新的评估子集,用以处理‘文明情感记忆’、‘非效率价值’、‘逻辑不可解群体行为’等……‘异常现象’。”
“祂在……学习?”克伦失声道,带着恐惧与一丝荒诞的希望,“用我们的‘病毒’,来升级祂自己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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