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死难(2/2)
“公主,四公主她…殁了。”春婵微瞪着双目,嗫嚅了须臾,终于抛下了这口惊雷。
“怎么殁的?”犹如当头棒喝,她还没回过神来,本能已驱使着她拥上春婵支撑住自己的身躯,哑着声音问她。
“听入宫报信的侍者说是…是严重的难产,孩子的脚先冒出。四公主从昨日申时就开始发动了,生了一个傍晚连着一整夜,最后拼着一口气把小世子生了下来,可四公主她却出了大红,再也没能止得住,就…就回天乏术了。”
春婵的应答声似从渺远的虚空中传出,她浑身遍体都是冷汗,连环抱春婵的腰身都几乎要滑脱。梦中的一幕幕场面连带着腹中所遭受的剧痛都那样真实,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四姐即将离世的那一段时光里与其感知到了完全相同的苦难,又或者是四姐死在了现实中,而她也死在了梦中,如今她以为自己身处现实的一应感受全是真正的黄粱一梦罢了。
“春婵,我好冷。”双臂抖得再也抱不住春婵,她无力地缩回被褥里。虚汗渐渐化作颗颗阴冷的冰碴,侵蚀了她四肢百骸间仅存的一丝热气,肚腹好似梦中一般又开始了一阵阵的疼痛,她蜷缩着一团,用被子覆住面孔暂避现实。
“不,不能再加厚被了,捂出一身汗来您会病倒的。”春婵慌乱地去床尾摸索,刚抓住了另一条被子又急忙撤手,她坐到床沿上,不住地安抚裹着被子拢成一团的公主。
腹中的疼痛还在加剧,意识也开始模糊,嬿婉大口大口地喘气,忽然感觉到身下有热流在涌动,她却似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掀开被子,顶着一头被汗水彻底浸湿的发丝忙乱地往床下爬,对春婵笃定道:“我来癸水了,只是来癸水而已。”
癸水只是个巧合,梦中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和真实感与癸水不会有太大的关联,拾掇完毕垫好月事布后她虚弱地躺回床上,春婵早已出去替她煮红糖姜水。她怔怔地望着床顶,梦中的景象再度涌入她的脑中,与之一起的还有四姐温柔的笑颜和一度饱含憧憬的神态。她深切地意识到,四姐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与四姐并非熟稔到亲密无间的程度,但想到昨日还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出现,甚至约定了下回再见面的人就这样殁于产床,她的眼泪就是无声地流个不止。所有本想为四姐一步步打算而预谋出的劝谏言辞全都戛然而止,自己想好的一切都是完完全全的来不及、等不到。
而这一次的癸水也疼痛异常,喝下红糖姜水后也不见有半丝好转,她裹紧了被子,感觉自己的思绪飘飘忽忽的在真幻之间游荡,汗水与泪水再度汇聚成塘,她带着不清醒的意识渐渐又睡了过去。
四公主的死讯很快便传到了御前,进忠听闻后到底心神一凛,当即想到公主怕是得受不小的打击。
皇上眉头紧蹙,不言不语了半晌,正当进忠以为他要挤出一句四公主可怜时,他的反应格外出乎进忠的意料:“真是命不好啊,但这丧仪也只得尽可能地简办了,月末承敏就要启程,着实不便再改日,怎么就又凑上了这种趟儿呢?”
“唉,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母子俱亡,还留了个念想。”皇上还在嘟囔,他听着都觉一阵恶寒。
皇上理了理头绪,不一会儿就吩咐下去,让他和全寿共同帮着分摊些内务府的事宜。
不是丧仪就是婚仪,二者赶在一块儿压榨的便是底层的宫人。见他们干活干得没日没夜、全寿全然一副认真负责之态,他也无法寻借口溜之大吉了,这两日除去睡眠以外全在养心殿及内务府各处奔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钱常在于四公主薨逝那一日就听到了确切的风声,虽然宫人严防死守着没有把五公主启程的去向说出来,但她已然得知自己女儿的婚期是九月三十日。
谋划了这么久,要是不能改变女儿的命运,自己所做出的努力就全白废了。钱常在捏紧了拳头,寻出藏好的太医口中与承敏体质相克的凉性瓜果及各类冰食,屏退宫人,把承敏唤到了身边。
“额娘打听过了,你皇阿玛决定在这月的三十日将你嫁出去,但对方是怎样的人家额娘没能问出来。”
承敏稍稍一愕,但也不是特别意外,颔首道:“皇阿玛既做好了决定,女儿也只能听从。”
“这些东西你接着再吃上一两日,争取再泻一次肚,最好能再度引发你上回有过的下红。”
“为什么?既然女儿要在三十日出降,那么对象必然已经定下来了啊,这怎么可能还有转圜余地?皇阿玛怎么可能因为我身弱就立刻改而择一个离紫禁城近的人家?”痛苦的回忆袭来,承敏难得高声问了回去。
“若你皇阿玛要你嫁去远方,你这一病不起,就没办法启程了,说不定还有一线改变他主意的希望。若你皇阿玛本就没打算让你嫁得那么远,就算你病得有些虚弱,也不妨碍这顶多一日的仪式,你进了夫家就可享福了。”
“可我不愿意,泻肚本就让人万般难堪,额娘您竟然还要我在大喜之日触这样的霉头,皇阿玛责怪下来都未曾可知!”承敏仍是摇头不止。
“你上回吃了这些泻肚,你皇阿玛就来瞧你了,额娘从他的神色未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快。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到底是你阿玛,何至于因这种事责怪你?他连探望四公主一行都同意你去了。”
一想起难产薨逝的承恪,承敏就难以自抑地抽泣起来,但还是坚持道:“四姐人没了,皇阿玛丁点沉痛都没有表现出来,难不成额娘您还指望他同情我?”
“未必要多同情,咱们只是想出这个法子让他就事论事作出决策而已,况且帝王本不就如此么?喜怒都不形于色的,咱们要的不是他的表现,而是他对此如何解决呀!”
承敏缄默不语,实则心里还是不认同的,只是长期对其母的习惯听命使她一时难以再次出言反驳。
“你可知额娘为何觉着你有不严重的一点下红之症是好事?”钱常在把冰碗用勺舀了舀,轻轻推向承敏手边。
“为什么?”承敏的目光掠过冰碗,嗫嚅着问。
“多吃冰食以至有点下红就说明你宫体较寒也较虚弱,不那么容易受孕。得胎得得早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么?额娘出身村野,土办法土道理懂得比贵女们多一点,十七八岁身子还没发育好就妊娠很容易出事的,分娩时还要多吃不少痛苦,至少也得等到二十,你身子骨长强健了才能顺顺利利地生儿育女。你靠吃点儿冰食拖一拖受孕,起码拖一两年吧,额娘生你是没得选,但你能使这个法子啊!你四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不能步你四姐的后尘。”
钱常在说得苦口婆心,承敏犹豫再三终究是动摇了,端起冰碗大口灌下去,很快便开始腹中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