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7章 一三三五章 赤土消业(1/2)
佛历1678年东恒伽的雨季带着黏稠的热气,笼罩着维沙卡帕特南城郊新落成的「正觉寺」。寺前广场上,黑压压跪着三千余人,几乎全是首陀罗和达利特。他们赤着上身,脖颈上挂着标识种姓的陶片或牛骨,皮肤在闷热中渗出油亮的汗水,眼神却呆滞如潭底卵石。
高台上,身披金红袈裟的僧官正以奥里亚语高声宣讲《正见真经》第三章:「佛说众生平等,无分贵贱。皈依正法者,得脱轮回苦……」
台下寂静无声。几个跪在前排的老首陀罗甚至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翕动——他们在默诵《摩奴法典》中关于「安守本分,来世可期」的段落。三年来,这样的场景在东恒伽、在吉大港、在帕拉王朝新收复的城镇反复上演。佛国的「田间行者」带来了改良农具、医治了牲畜疫病,甚至主持过分田——但当那些得到土地的达利特家庭在夜晚被旧日主人灭门后,更深的恐惧便如藤蔓般缠死了人心。
「他们不是不信,」随行书记官在给正法城的密报中写道,「是不敢信。他们宁可将大理来的老爷们当作新的刹帝利,缴纳更重的‘护法粮’,也不敢接过那柄‘杀人即超度’的短刀。种姓的锁链,已长进他们的骨头里。」
这份密报此刻正摆在慕容复面前,在金刚洲返航的旗舰「大日如来号」舱室内。烛火摇晃,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骨头里的锁链……」慕容复轻笑一声,指尖抚过桌上那张澳洲黑德兰港周边矿脉勘测图,「那就敲碎骨头,让锁链露出来。」
他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弥迦悉提和刚刚升任「南洋教化总执事」的慧空:「二位大师,我们在金刚洲所见‘异兽’,可已安置妥当?」
「回国师,」慧空合十答道,「六对成年‘袋兽’,八只幼崽,皆已移入特制铁笼,喂养精心,目前状态尚可。另有黑天鹅四对,置于尾舱水池。」
「好。」慕容复起身,走到舱壁悬挂的巨幅天竺地图前,「传令:舰队抵达维沙卡帕特南后,以‘佛陀示现,祥瑞南来’之名,举行盛大法会。让那些‘袋兽’和黑天鹅,在鎏金彩车上巡游各城。」
弥迦悉提犹豫道:「国师,此等异兽虽奇,但仅凭此……就能让那些冥顽不灵的首陀罗改信?」
「改信?」慕容复转过身,烛光在他眼中跳动着冰冷的火焰,「我为什么要他们改信?我要的,是一个让他们自己求着去金刚洲挖矿的理由。」
他指向地图上东恒伽、吉大港、帕拉南部等被标记为「抗拒区」的红色区块:「这些人,不信新佛的平等,却深信婆罗门教的轮回业报。他们宁愿此生为奴,也怕行差踏错,堕入更深的地狱。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消业’的机会——一个符合他们所有认知的、光荣的、通往救赎的‘机会’。」
十日后,维沙卡帕特南正觉寺前的广场焕然一新。高台以檀香木搭建,悬挂七彩经幡,正中供奉着从大理运来的鎏金佛像。但今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前那八辆特制的巨型彩车吸引。
彩车以竹木为骨,覆以锦缎,形如莲花宝座。前四辆上,铁笼内的袋鼠茫然地蹲坐着,偶尔用后腿挠挠腹部。它们灰褐色的皮毛、强健的后肢、尤其是腹前那个神奇的「育儿袋」,让从未见过此等生物的印度民众发出了惊骇又好奇的嗡嗡声。
「看!那袋子里有东西在动!」一个首陀罗少年指着其中一只母袋鼠怀中探出的小脑袋。
「后腿如此粗壮……莫非是阿耆尼火神的坐骑变种?」有婆罗门老者捻须低语。
更令他们震撼的是后四辆车上的黑天鹅。漆黑的羽毛在烈日下泛着幽绿光泽,鲜红的喙如血如玉。它们被安置在浅浅的水槽中,优雅地曲颈梳羽,偶尔发出低沉鸣叫。
「黑羽红喙……这是迦楼罗的后裔吗?」
「不!这是涅槃相!《大涅槃经》有云:‘如鸟飞空,迹不可寻’……」
就在议论声达到顶峰时,法螺长鸣。慕容复一袭素白僧袍(他近来在正式场合愈发简朴),缓步登台。他没有立刻说法,而是先走到彩车前,亲手将一把青草喂给一只袋鼠,又抚摸黑天鹅的脖颈。异兽竟未反抗,温顺受之。
「众生啊——」慕容复转身,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遍全场,「尔等今日所见,非是凡俗之兽,乃是佛陀慈悲,自南瞻部洲赤土圣地遣来的使者!」
南瞻部洲!这个词如石子投入古井,在无数颗被婆罗门教经典浸泡的心灵中激起涟漪。在印度古老的神话宇宙观中,世界分为四大部洲,南瞻部洲(梵语Jabuda)便是人类所居之地,但也是业力纠缠、充满苦难的娑婆世界之中心。
「昔日,」慕容复的声音变得悠远,仿佛在陈述某部失传的伏藏经典,「有婆罗门大德与佛陀共辩于须弥山下。大德言:众生业力如山,非经无数轮回苦行不得消解。佛陀微笑,指南方曰:彼处有赤色净土,烈焰焚天,乃天地熔炉。凡有大决心者,可赴彼处,以身代薪,焚烧罪业。一世苦行,可抵千年轮回。」
他停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越睁越大的眼睛:「然此净土遥远,隔七重咸海,非有大愿力、大机缘者不可至。千年以降,唯证果罗汉能往。直至——」他猛地指向那些袋鼠:「直至我佛国船队,承天命西行,于怒江尽头再向南,穿越无尽风暴,终抵南瞻部洲极南赤土!于此烈焰之地,得遇此等‘袋兽’。尔等看其腹前皮囊——此乃‘业囊’!凡尘罪业具象为浊气,入此囊中,经赤土烈焰炙烤,可渐净化!」
又指黑天鹅:「黑羽,象征无明业障之深重;红喙,乃是历经赤土业火煅烧后,淬炼出的一点不染红尘的净慧之火!此二兽,便是赤土圣地仍存、消业之法可行的明证!」
台下彻底沸腾了。这套说辞太巧妙了——它没有否定婆罗门教的「业力轮回」核心教义,反而给出了一个更「快捷」的解决方案;它借用了佛教的「南瞻部洲」概念,却赋予了全新的、与物理世界(澳洲)对应的解释;它甚至将袋鼠的育儿袋和黑天鹅的体征都赋予了宗教含义。对于那些深陷种姓思维、既恐惧改变又渴望解脱的首陀罗和达利特来说,这无异于在无尽的黑暗隧道尽头,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国师!」一个苍老的达利特终于忍不住,挣脱人群扑到台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请您开恩!让我去吧!去那赤土圣地!我此生为贱民,踩过的影子都让人嫌脏,定是前世造了滔天恶业!我愿去焚烧,愿去消业!只求来世……来世能做个首陀罗也好啊!」
有人带头,顷刻间,哭喊恳求之声如山崩海啸:「让我去!我偷吃过庙里的供品!」
「我祖父曾对婆罗门不敬!」
「我妻子生产时流血,污了村口土地……」
群情汹涌,几乎要冲破僧兵的阻拦。慕容复抬手,压下声浪,脸上浮现悲悯之色:「众生求道之心,天地可鉴。然赤土圣地虽能消业,却也是大苦大磨之地。彼处赤日炎炎,滴水如金,且需开采‘金刚业石’(铁矿),以劳作汗水为柴薪,焚烧己身罪业。非大毅力者不可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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