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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3章 一二九一章 陕西五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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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拂过宝塔山,吹动了延河的水波,却吹不散笼罩在延安城上的疑云与杀机。贩夫走卒们交换着隐秘的眼神,昔日北宋的边军后代抚摸着藏匿已久的刀斧,而女真守军则绷紧了神经,在每一次夜巡中都感到背脊发凉。

府衙后堂,留守的汉官、原宋降臣郑建充盯着案上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眉头紧锁。一份来自燕京行台尚书省,措辞严厉,催促加紧征收今春「防秋粮」,言语间透着急切。另一份,却是他安插在边境的心腹密报,称侦得西夏「镇夷军」正在秘密向葫芦河一线移动。

「多事之秋啊…」郑建充长叹一声。他是宋臣降金,本就地位尴尬,如今更是如履薄冰。燕京若乱,西夏必趁机东进,这延安首当其冲。届时,是效死守城,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城外山塬,一支商队正沿着秦直道遗迹向北缓行。领队的「老掌柜」面色黝黑,手掌粗粝,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其实是明国派往西夏的联络使「神行少保」马安国麾下的头目,此番借贩运皮货为名,实为探查金国西线虚实,并设法与活跃在黄龙山区的一股抗金义军「红袄军」取得联系。

「大哥,看那边。」一个年轻伙计指着远处山梁。只见几骑快马掠过,马上骑士矫健悍勇,不似寻常牧人,鞍旁挂着弓袋,隐隐露出箭羽。

「是西夏的‘铁鹞子’哨探…」老掌柜压低声音,「金狗这后院,怕是要起火了。快走,把消息送出去!」

与此同时,肤施县(延安附郭)的一处隐秘山沟里,几百名衣衫褴褛的农户、逃兵聚在一起,听着一个身穿旧宋军袍的汉子低声讲话。他们是「红袄军」残部,去岁起事失败,退入山中。

「乡亲们!金酋要完咧!燕京乱套咧!西夏人也在调兵!咱的机会来咧!」汉子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再忍耐些时日,等北海商行的兄弟和西边的信号!」

人群一阵骚动,一双双原本绝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微光。一个半大孩子紧紧攥着怀里生锈的柴刀,低声问身旁的父亲:「大大,额…真个能回屋里咧?」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东南方——那是故国宋土的方向。春风吹过荒芜的田埂,卷起尘土,带着去岁枯草的气息,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远方的湿润。

秦岭默然,注视着这片沉重的大地。燕京的一口气,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密云不雨,金鼓待鸣,陕西路的这个春天,注定要在压抑与期盼的撕扯中,走向未知的爆裂。

秦凤路的黄土塬上,冻土初融,却透着一股比严冬更刺骨的寒意。

秦州城头,镶黑旗的狼旗在带着沙尘的春风里无力地卷动。守将徒单合喜手按刀柄,目光越过陇山,望向西边。那里,西夏人的游骑已经出现在了巩州地界,像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围绕着刚刚易主的兰州打转。

「粮秣呢?说好的开春补给为何还没到!」徒单合喜的声音因焦虑而嘶哑,他质问着刚从凤翔府回来的运粮官。

运粮官一脸苦相:「将军,凤翔那边也乱!完颜撒离喝大人催得紧,可各州县粮仓都快见底了……燕京的调令迟迟不来,上面的大人们好像……好像顾不上咱们这儿了。」

徒单合喜心头一沉。燕京顾不上?这绝非寻常。往年此时,催促春防、调配物资的使者早已穿梭不息。如今却似一潭死水,只有凤翔府完颜撒离喝三日内连发的七道措辞严厉、却内容空洞的军令,反复强调「严守防区,弹压异动」,对实际困难却无任何解决方案。这种反常的静默,比西夏人的马蹄声更让人心悸。

城下,一队刚从渭州换防过来的签军(汉人组成的辅助部队)正垂头丧气地入城。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手中的兵器破旧不堪。几个党项商人挤在城门边,用带着口音的汉话低声交谈,眼神却不时瞟向城防的薄弱处。徒单合喜知道,城内粮价一日三涨,军心民气都已浮动如沙。西夏人若真趁此机会东进,这秦州还能守多久?他不敢深想。

凤翔府,这座金国经略陕西的核心重镇,此刻更像一个充满猜忌与恐惧的囚笼。

镶黑旗主完颜撒离喝将自己关在签押房内,地上散落着来自燕京的密信副本——内容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国本稳固」,却对皇帝病情只字不提,更无任何针对当前乱局的明确旨意。他本是坚定的「燕京派」,支持按勃极烈会议传统推举新君,可如今燕京音讯诡秘,反而让他疑神疑鬼。

「粘罕(完颜宗翰)的人到了何处?兀朮(完颜宗弼)的使者又见了谁?」他低声问着心腹谋士,眼神布满血丝。城内谣言四起,有说皇帝早已驾崩,有说燕京已爆发内斗,甚至有传言宋军即将大举北伐。每一支过往的商队,每一个新来的面孔,都可能带着某种使命,或是某方势力的探子。

他刚刚以「通敌」的罪名,处决了两名低级汉官。并非真有实据,只因他们与来自汴梁的旧族有过来往。他需要用鲜血和恐惧来震慑可能存在的异动,维系这脆弱的统治。街道上,巡城的女真骑兵明显增多,马蹄声急促而凌乱,刀锋出鞘半寸,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汉人百姓匆匆避让,低头垂目,眼中却藏着难以察觉的闪烁。茶馆酒肆里,交头接耳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旦有女真兵靠近,立刻化作一片死寂。

渭水河畔,镶黑旗大营依山傍水,旌旗招展,表面上仍保持着女真精锐的赫赫军威。但营寨深处,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焦灼。

固山详稳完颜乌野刚刚送走了完颜撒离喝派来的又一名信使。信使带来的依旧是「严加戒备,等待号令」的套话。

「等待?等到什么时候!」完颜乌野烦躁地挥退左右,对着空荡的大帐低吼。他麾下的猛安谋克们早已按捺不住。东面的吴玠,像一块啃不动的骨头,时刻威胁着侧翼;西面的西夏,趁火打劫的意图昭然若揭。而最让他们这些厮杀汉感到屈辱和不安的,是来自后方的、无边无际的沉默和混乱。

「燕京的老爷们还在争那把椅子吗?」一个年轻的谋克闯进大帐,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神色,「叔父!我们镶黑旗的儿郎不是他们争权的筹码!粮饷不足,冬衣未换,再这样下去,不用宋狗夏贼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完颜乌野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军中已有怨言,一些来自河北的签军开始出现逃亡现象。更让他心惊的是,派往燕京打探消息的亲兵,竟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这种被抛弃、被遗忘的感觉,比面对明国的妖铳更让人绝望。

黄昏时分,一队骑兵斥候从和尚原方向疾驰回营,带回了宋军阵地炊烟增多、似乎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吴玠……他是不是也嗅到什么了?」完颜乌野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仙人关,是宋军永远不甘雌伏的证明。他感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内部日益糜烂的根基,面前是虎视眈眈的强敌,而后方,本应是指引方向的都城,此刻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静默。

春风吹过渭水,带来一丝暖意,却吹不散秦凤大地上空那浓重如铁的压抑。吴乞买的死讯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惊雷,尚未炸响,其恐怖的威压已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从女真贵胄到汉人奴户,从边军大将到市井小民——都感到了末日将至般的恐慌。旧的秩序正在无声中崩塌,而新的未来,却隐藏在浓雾之后,无人能窥见其形。

燕京的沉默,是所有不安的源头。未知,是最大的恐惧。粮饷不继,法令失效,忠诚动摇,维系统治的链条正在一环环断裂。西夏的威胁,宋军的压力,明国的阴影,使得任何内部的不稳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外部打击。

完颜吴乞买的死,像一根被悄悄抽掉的基石,虽然消息还被死死捂住,但整个金国陕西五路的统治大厦,已然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即将倾覆的呻吟。每个人都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等待着那最终审判时刻的来临,无论是怀着绝望,还是隐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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